第17章 海的女儿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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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廊内的宝珠，为斗篷人鱼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他纤长的睫毛微垂着，眉尾走势锋利，显出冷幽幽的苔绿。

    他认真补充道：“当然，确认历史也是我上岸的目的。这是我一直想做又不敢做的事情。既然已经到岸上了，这就成了我必须完成的使命。而现在，我已经完成了这个使命。”

    拖着那懒洋洋的声线，斗篷人鱼讲述着伊莎贝拉的故事：

    “海面上的世界，是无法与‘人类世界’等同的。”斗篷人鱼姿态舒展，懒洋洋道，“除了陆地，海面上还有漂浮的冰块与岛屿，还有奇形怪状的礁石与各种浮游生物。”

    这辈分略有点乱啊。

    “在王子身边的伊莎贝拉，因为失去了声音，没办法解释，也没办法告诉王子，自己才是那位挽救了他生命的人。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王子迎娶了那位虚假的姑娘，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位置被其他女人夺走。而她自己，则在王子的新婚之夜，化作了水面上的泡沫。从此以后，了无踪迹。多么令人心碎的故事！”

    柳森：“说实话。”

    “詹姆斯二世，论辈分，应该是王子的曾曾曾祖父。”

    沉吟几秒，他道：“您知道魔药的配置是需要秘方的吧？”

    “说完了？”柳森问。

    坐在轮椅上的斗篷人鱼，修长白皙的手指蜷缩着，轻抠着轮椅扶手。他抬头，仰视着她，几绺草绿的发半遮睫瞳，翠绿的眼波，像淋了水的翡翠。姿态称得上是楚楚可怜。

    “所以？”柳森问道。

    “咳咳……”斗篷人鱼闻言一愣。

    她想了想，又问道：“为什么你刚才说，伊莎贝拉公主如果在民间长大，就绝不会有那么‘愚蠢’的想法？”

    斗篷人鱼支着腮：“海底世界的底层鱼群，都知道这个世界是多么可怕。危险与杀机遍布于我们的周围。对于我们而言，仅仅是想要生存下去，都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别提像人鱼皇族那样，整天享受作乐了。”

    爱丽儿的姑姑，和王子的……曾曾曾祖父？

    柳森睨了他一眼：“呵。”

    她思索着。

    “她叫伊莎贝拉，是海王的姐姐，海王老母亲的大女儿。”

    这么一说，画上的银尾人鱼，是爱丽儿的……姑姑？

    “也就是说，在爱丽儿之前，还有别的人鱼喝过魔药。”柳森简单推理了一下，“那画上这条人鱼，也喝了魔药吗？”

    “伊莎贝拉公主在她成人礼的那晚，救了一名在海上遇难的王子——没错，这名王子长着与人鱼截然不同的双腿。他是一名人类。伊莎贝拉公主被这位英俊的人类吸引。她爱上了他，义无反顾地想要嫁给他。于是，她独自一鱼，穿过海底漩涡，来到了海底巫婆的面前。”

    “原来，在救了那位王子之后，伊莎贝拉公主担心被岸上的人发现，就逃开了，躲在不远处的礁石后边。www.shiqin.me所以，人类王子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是另一位姑娘。他误以为是那位姑娘救了他的生命。于是，王子爱上了一个错误的人。”

    柳森又指了指画里的国王，问道：“他又是谁？和那个王子有什么关系？”

    柳森等待着他的回答。

    好一会儿。

    她的内心，还是只认同自己人类的身份。对于人鱼这个族群，从来就没有什么归属感。所以，也很难真正从人鱼的角度出发，去思考某些问题。

    柳森：“……？”

    “一个秘方的调配，需要经历无数次失败，才能迎来最终的成功。而海底巫婆那里，却有现成的，能将鱼尾转化为人腿的魔药秘方。”

    柳森随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以示赞赏。

    “你会觉得伤感？”柳森挑眉看他，“别装了。”

    柳森：“……？”靠这鱼什么意思。

    柳森盯着他看了几秒，他不躲不闪，唯有瞳孔轻轻颤动着。

    偷偷觑了柳森一眼，斗篷人鱼发现她并没有发怒的意思，才松了口气，调整了呼吸，试探着道：“据说，伊莎贝拉是当年海底世界最美丽的公主。和如今的爱丽儿一样。”

    她想了想，继续提问道：“既然类似的悲剧发生过，那海王不应该对女儿们更严加管教吗？怎么还会允许女儿们浮出海面看人类世界？”

    “她在我面前放了两瓶魔药，告诉我一瓶是毒药，喝下去会马上死去；而另一瓶，喝下去不会立即死亡。她让我选一瓶魔药，要求我在她的注视下喝掉它。”

    判断完毕，柳森也移开视线，不知道说什么，随口敷衍道：“以后有机会，替你教育教育她。”“她”指的是海底巫婆。

    他指尖抠了抠轮椅扶手，顿了顿，大着胆子，脸不红心不跳地昂首，自夸道：“同伴……我的同伴们，可是遍布各个水域，比海底的水草还要多，数都数不清。”

    “……好吧，果然还是被您发现了。”斗篷人鱼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眸中的悲伤霎时间消散得一干二净，仿佛刚才的那一幕只是幻觉。他扯着嘴角笑，“确实不会伤感。”

    斗篷人鱼这样说话的时候，神态姿势语调，都令人不禁联想到夜话里的吟游诗人。但他还带着些传道的气质。硬要类比，便是像极了一个……招摇撞骗的文艺神棍？

    “这条人鱼……”斗篷人鱼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在思索着。

    “说完了。”斗篷人鱼答，顿了顿，他忍不住问，“难道您不觉得，这是个十分伤感的故事吗？”

    那双翠色的眼瞳中，惋惜与忧伤层层堆叠，深浓如墨。

    “那是必然——”斗篷人鱼刚扬起语调，就在柳森的盯视下，渐渐噤声了。

    “你还能有同伴？”柳森表示怀疑。

    斗篷人鱼叹了口气，眼睛眨也不咋地看着油画中的银尾人鱼，眸中似有悲伤。

    柳森心中一动，像是隐约抓住了什么线索——她模糊地感觉到，一层层名为疑惑的迷雾正在悄然褪去。但还不完全明晰。

    柳森：“所以，你真的是为了确认这段有关伊莎贝拉的历史，才喝下魔药到岸上来的吗？”

    斗篷人鱼眉开眼笑。

    “我选完之后，海底巫婆将魔药灌进了我的嘴里。再醒来的时候，我已经长出双腿，头朝下趴在岸边的沙子上了。”

    “想不到你还能有使命感。”柳森鼓了两下掌。

    这时候，看画的斗篷人鱼，忽然“嗤”了一声，评价道：“人类的画工实在低劣不堪。这幅画所展现的伊莎贝拉公主的美貌，根本不及她本人的千万分之一。”语气饱含不屑。

    ——或许是自己生来是人类的缘故，就算长了尾巴，真切地体验了‘生活在海底’，她也只觉得，自己正在使用一张“人鱼体验卡”。

    “而且人类，这可是一种无比贪婪与狡诈的生物。他们将废弃的染料与混浊的污水，全数倒入水域，毁坏我们的生活环境。不仅如此，在我们灰黑尾巴的底层人鱼当中，很多同伴的长辈，就是被人类从船上所抛下的‘锚’给杀害的。”

    “她是谁？”柳森丝毫不怀疑斗篷人鱼知道答案。

    不过想来也合理。人鱼的寿命大几百年，人类的王朝兴衰、代际更替，也就几十载。同样的时间，对于人类和人鱼而言，是截然不同的概念。

    ——这条会贩卖假地图，间接谋财害命的人鱼，真的会有“同伴”吗？

    就像斗篷人鱼，作为一位底层雄性人鱼，没办法与爱上人类的人鱼公主共情一样。对于斗篷人鱼所说的话，她也仅限于觉得有道理，并没有感同身受的情绪起伏。

    他一边说着，甚至有些幸灾乐祸了：“如果是我和我的同伴们，根本就不会发生爱上人类这种蠢事。”

    柳森掀了掀眼皮，没有发表意见。她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讲。

    “所以？”

    应该没有说谎。

    “而且，”他虚点了点画里的泡沫，“即使是陆地，也并不完全是属于人类的。在陆地上，除了这些贪婪的类人鱼生物，还有高耸的山脉、险峻的裂谷和美丽的森林，还有各种或凶猛或胆怯的小动物。大自然，本就是属于所有生命的。人类又不是世界的主宰。”

    斗篷人鱼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欲言又止。

    “这就是你要寻找的历史？”柳森问道。www.tingran.me

    “您离开之后，海底巫婆蓄意报复我……她找机会抓住了我，将我绑起来，放到一块礁石上，让我做一个选择。”

    “您和我——我们属于人鱼一族。我们是强大的种族，统治着整个海底世界的种族。而人鱼皇族，是人鱼

    柳森仔细端详——画像上的人鱼公主，已经是姣美如海底珍珠。画师笔触温柔，饱含情感，堆叠的颜料刻光画影，描绘出姿容妍丽，栩栩如生。

    盯着画面里的伊莎贝拉看了几秒，他往椅背靠了靠，支着腮道：“如果伊莎贝拉公主在民间长大，那她绝不会有那么愚蠢的想法。不过，在真正看到这幅画前，我也没有想过，这段历史居然是真的。”

    “是的。”

    “她用声音换了能变换出双腿的魔药。饮下魔药后，她长出了她梦寐的人类的双腿。但是，当她行走时，就好像踩在刀子上一样——像我们现在这样。伊莎贝拉公主独自一人来到岸上，寻找那位她心中的王子。她找到了王子，王子收留了她。但王子心中恋慕的，却是另外一名女子。”

    柳森道：“要说什么就直接说，别盯着我察言观色。我又不会随便打人。”

    沉默了一会儿，斗篷人鱼道：

    坐在轮椅上的斗篷人鱼，此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又未经允许，擅自插话了，心头正是一惊，耳后头皮也跟着发麻。总感觉下一秒就要被麻绳勒喉。

    接着，她清晰地听见，斗篷人鱼松了口气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