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菩萨（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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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琦闭上眼：“她杀完人后在观音庙自尽而亡，是或否？”

    衣柜里洗得破了洞的衣裳用淡色的丝线绣上两朵精致的小花，空荡荡的后院深处槐树下面，开着几丛娇俏的粉花，是最贱最好养，会城里人视作杂草的品种，但在这里却被精心侍弄着，用爱和关怀哺育它们发芽。

    单单养猪……需要用到锁链吗？

    走进去，这家也满室是血，是蒋氏杀过的人家，但出血量太大了，一个人根本不够。

    是山茶。

    “姜琦……别哭了，”这是他在她的记忆里第一次叫姜琦的名字，“别哭了。”

    “但……蒋氏也剥夺了他们活下来的自由，她也有罪。她杀完人后回到观音庙，一方面是泄愤，另一方面是对自己的了结。”

    这是一段女人的头发。

    从蒋氏的背景音而言，这个村子“夺走了”她的母亲，她的母亲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蒋父大概率是独居的。

    蒋母很可能是被拐卖来的，那蒋父这样的人渣面对买来的疯子老婆，他会怎么处置她？

    风刮过耳畔的声音是冷而重的。

    姜琦回忆那段背景音，发现里面提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杀了她？

    “咚、咚、咚……”

    “他们永远还想要更多，要吃我们的肉，喝我们的血，要敲开我们的骨头取髓熬油，要用我们的命我们的一切，来为他们挣得自以为光明的前程。”

    让她不要莫名其妙地发疯，做出些丢他面子的事情就行了。藏起来反而不方便，这个地点最好容易被观察和管理，却又不是人人都能看见。

    而蒋父的家里，根本没有任何女人的生活痕迹。

    沈越又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用闭嘴掩饰自己的担忧。

    可他无能为力。

    哪里最合适？

    蒋家村不大，并不需要同时拥有两个杀猪匠。蒋氏是生意不好快饿死的那个，那蒋父就是赚得盆满钵满的那个。

    她等不了背景音，抄起杀猪刀和油灯就拔足狂奔。

    ……蒋氏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想嘴硬说自己没哭，可脸颊上有水蜿蜒流下来，是身体对她无声的控诉。

    猪圈里光线暗淡，有阵阵恶臭传来，但却没有牲畜，只有用水泥堆起来的半人高的厚墙和胡乱堆起来的几码子稻草。

    或许都不用满足不被发现的条件。拐卖女性和儿童这种事情就像蟑螂，当你打死这个村里的第一只蟑螂时就应该明白，在你看不见的地方，这里早已成了蟑螂界的桃花源。

    “姜博士。”

    她打开铁栅门走了进去，借着油灯的光，仔细地察看每个角落。

    “她是个热爱生活的人，日子这么苦，忍受了那么多他人强加的苦难，却还是笑着生活下去。这样一个人比这个村子里所有的人都更像在生活而非生存，”姜琦没有回应他，只是一个人自顾自地讲，“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结局。”

    背景音在她踏上山路的那一刻响起。

    不，不会。只要蒋母还能生育，她就暂时不会被抛弃。哪怕越活越像个器皿，她也会一直、一直地活下去，直到下不了崽为止。

    “咚、咚、咚……”

    所以……其实蒋父需要的只是一个能控制蒋母的地方。

    没有猪圈。

    “我要帮你擦眼泪，但一伸手才想起来，我碰不到你了。”

    “……姜博士，这是个问题吗？”沈越轻轻地问她。

    是沈越在叫她。

    这是一条关键线索。

    蒋父没必要把女人“藏”起来，女人和货物没什么两样，就算疯了傻了也没关系的，东西总有用坏的时候嘛。

    “比如我的母亲，比如我被碾碎被抛弃的梦想和自由，比如儿时从母亲时有时无歇斯底里的爱里萌芽的良心和同理心……我几乎孑然一身了。”

    姜琦一刀砍向村里最富庶的那家的门楣，木屑飞溅。

    找到了。

    姜琦几乎分不清那是观音庙外连绵不绝的山风，还是她自己的血从喉咙中涌出发出的声响。

    “这个村子欠我的好多。”

    她看向手里的刀。

    “他们犹觉不够。”

    姜琦凑过去看，看见铁环上有一小簇黑黑的东西，紧紧地缠在那枚小锁上，她解了半天才取下来。

    公公婆婆家没有猪圈和杀猪用的工具，蒋氏杀猪匠的职业还是继承于她的父亲。

    “咚、咚、咚……”

    背景音的语气那么平静，却透露出如山茶花般平静而极端、孤注一掷的烈性。

    姜琦站在原地，她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去找蒋氏父母的家，剩下的谜团都集中在那里。但她就是觉得身体难以动弹，共情带来的绝望和自厌从灵魂深处蒸腾而上，她仿佛正在被蒋氏的情绪活生生烹熟。

    蒋父只会把她关起来，等到需要使用的时候再说。

    她一刀一刀地砍下去，不管不顾，直到木门的门闩被硬生生砍烂，不情不愿地被打开。

    “蒋氏最后没有活下来，对吗？”

    什么叫“儿时从母亲时有时无歇斯底里的爱里萌芽的良心和同理心”？蒋母在蒋氏儿时就有歇斯底里的症状，她的精神状态因为强迫和虐待变得糟糕，甚至控制不住自己要发疯了吗？

    “蒋氏是个热爱生活的人，对吗？”

    姜琦看向那个巨大的猪圈。

    这不是姜琦的行为模式，而是走投无路的蒋氏的做法。

    姜琦这才惊觉这一整条山路两侧都种满了艳丽的红山茶。她之前在这里被困了这么久这么久却不清楚，是那些凄艳的刚烈的断头花早已一朵不剩地跳下枝头扑向土地，血红色的花瓣沾了泥水黏在地上，脏兮兮黏糊糊的，一地都是它们自尽的尸体。

    卫生用品，饰物，梳子或者尺码较小的鞋子和衣物，没有，什么都没有。

    她带着一身的狼狈，一脚踹开了最后一家富户的门。

    血泊、猪圈、杀猪工具、独居。

    姜琦露出一个有些扭曲的笑容。她觉得自己的心绪是平静的、是理智到过分的，她甚至不能分辨自己挨家挨户砍门的行为有多疯癫和不正常。这根本不是姜琦自己会做出来的事情，她习惯先推理，做好万全的准备再行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鲁莽而一意孤行。

    这个消失的蒋母到底会在哪里？

    “不行。”

    “村民世世代代压榨女性，拐卖，控制，绝大多数的她们在这里出生既是死亡，他们剥夺了女性活下来的自由，他们有罪。”

    没有杀猪工具。

    还有哪里能藏下一个大活人不被发现？

    “你叹什么气？”

    她提着刀出去，“咚、咚、咚！”，砍开了下一家的门。

    她一边往屋里走，一边擦刀，动作极其熟练。

    姜琦一把推开了蒋氏家的房门。

    “没什么。”

    上一周目的教训告诉她必须分秒必争。这个房间不同于上一个以公寓为载体，本来面积就小易于探索的房间，它更大更复杂，场景与场景之间的距离也更远。这些都提高了交通时间上的损耗，逼着她恨不得一秒钟掰成二十四瓣来用。

    她茫茫然伸手去摸，脖颈处的皮肉依然光滑，只有感官上残留的寒冷眩晕和半透明的手掌在提醒她，之前她是如何以割喉这样惨烈的方式完成了一次格式化。

    这间屋子没有地窖和阁楼之类的地方，层高也低，不适合做隔断藏人。

    手上的油灯随着她奔跑的动作不住晃动，昏黄的火光摇曳，照亮了眼前一小片漆黑的夜。

    姜琦来到岔路口，头也不回地向左侧狂奔。

    “所以，我拿起刀了。”

    姜琦四处翻找着。她已经推理出了蒋母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外来者，但她并没有找到能证明它的线索。蒋母是谁。来自哪里，又因为什么而死去，她都不知道。

    姜琦急急拨开稻草走了过去，顺着反光的方向，从草里拽出来了一根长长的铁锁链。它一头被焊死在墙面上，另一头连着一个铁环，直径二十厘米左右。铁环上有一道开口，被一把锁锁住，开锁的钥匙不知道在哪里。

    背景音停下了，整个世界又陷入了那种可怕的沉默，可她突然觉得窒息，好像自己的呼吸也随着蒋氏的沉默停了下来，塑化在了死寂的夜色里。

    “关键线索：她的笔记本。还原进度：45%。”

    她在被她同化。

    姜琦一边克制身体的战栗，一边从怀里掏出上一周目结尾昧下来的笔记本：“提交线索，蒋氏的笔记本。”

    突然，远处有寒光一闪。

    风迎面吹过来，送来一种奇异的花香，苦涩的，潮湿的，清寒的花香。

    不是这家。

    她把它拿到月光下细细看了半天才认出来……

    于是姜琦沉默着站起来，提着刀出了门。

    姜琦看着这个贫穷却干净的家。

    “是。还原进度：58%。”

    “你、你们，这里一切和我命运相通的人，都绝不能再过这样的人生。你们的灵魂是自由的，那些迂腐的过去，应该掩埋在尘埃里的人和物，血脉里代代继承的糟粕，都将被淘汰，被禁止，被以最惨烈最痛苦的方式刻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以警示后人莫要再踏雷池。”

    没有血印子，蒋氏没有来光顾过这户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