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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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别人，果然正是那日消失的顾四叔，还穿着那日的紧领胡袍，浑身灰扑扑的沾满尘土污雪，已是瘦得两颊凹陷。

    “哎！你做什么？”沈今鸾惊呼之时，已从他臂下旋到了他背后。

    “别、别杀我……”

    避箭之时，他踩上了一块裂石。沉积了许久的力量终于溃散，如同绷直的弦骤然断裂，失力滑了下去。

    他的手定在顾昔潮面前，指了指众人，忽嗤嗤地笑出声来：

    她心中激荡，再也按奈不住，忍不住直直地看向顾昔潮，等他行动。

    《死后宿敌给我烧香十年》

    忽有风起于莽野，穿林而来，顾昔潮突然停下，猛然抬臂，示意身后众人止步不前。

    火光深入黑暗，照见一道人影蜷缩在乌漆墨黑的坑中角落，被突如其来的光亮刺了双目，以手掩面，额上的疤痕在光下狰狞显现。

    “又要翻墙啊，这次别再摔了。”

    少时在京都的上元节，一夜鱼龙舞，顾家九郎也曾背着走不动路的她回家。

    沈今鸾冷眼笑看。真是自作自受，这顾四叔被鬼相公抓来此地，惶惶不可终日，不饮不食，活生生在坟坑里躲了两日。

    她的目光在他周身上下游走，最后落在他大臂那道伤口上。

    “沈十一，快醒醒，我还是带你翻墙进去，不然被嬷嬷看见，又要罚你闭门抄书了。”

    他不知为何屈了身，右手紧握着雁翎刀拄在地上借力，刀身因主人发颤而嗡鸣不已。

    “嗖——”

    男人已下意识地将纸人从背后环至身前，自己背靠大地，才倒下去。

    他瞳仁涣散，神志不清，手舞足蹈，状若疯癫，时有呼声一惊一乍，望着眼前一面墙似的军士们，指尖虚虚地指着众人，如醉酒一般呓语道：

    “阴曹地府……这里是阴曹地府，厉鬼索命来了！”

    “如此甚好，一网打尽。”

    骆雄便命人用绳索将顾四叔五花大绑，牢牢将他缚住，摇了摇头：

    阴恻恻的风从破碎的坟头涌出来。

    前面有埋伏！约莫是一支百余人的队伍。

    她发现，晃动的不是她的纸人，而是顾昔潮整个人似乎在颤抖。

    沈今鸾绑在他背上，可以看到他因中毒而泛青的唇瓣，紧绷的下颔线，青筋贲张的手腕，坚实有力的大臂肌腱，沿着山石一块块地攀下去。

    “四叔。”

    若非顾忌暴露身份，她定然已开口胁迫他前进。

    身后是男人如此熟悉又熟练的动作，沈今鸾浑身一僵，陷入了巨大的懵怔之中。

    这一回，是细弱的杨柳枝受不住两人的重量，“嘎吱一声”折断了。

    既然在此地发现了二哥的旧衣，还有顾辞山的尸骨，会不会也是她父兄的埋骨之处？

    顾昔潮唇角浮起一丝阴冷的笑，令道：

    沈今鸾欲言又止，僵持之际，顾昔潮忽然下定决心，朝骆雄颔首示意。

    顾昔潮俯下身，将火杖举到那人面前，冷冷唤了一声：

    顾昔潮骤然停步，举起刀拦住了紧跟着前行的众人。

    “无妨。”顾昔潮原地停了片刻，已迅速做出了决断，指向前方，“走。”

    沈今鸾来不及说什么，只见他一下子抽紧了绳索，她在纸人里的魂魄便被迫趴在了他脊背上，寸寸贴紧他带着体温的衣袍。

    走了半刻有余，趴在顾昔潮背上的沈今鸾忽觉身下一轻，纸人像是在微微晃动。

    坟头闪过阴森的银芒，顾昔潮视若无物，阴沉着脸疾步过去，两侧的军士迅速为他让开一条道来。

    他连日奔波，一刻未停，支撑到了今日，已是毒性发作。

    众人拔刀躲避，骆雄猛地拽起手中的绳索，却感到力道轻飘，再拉来绳子一看，另一头已然断裂。

    尖锐的箭矢不断擦着纸人手臂而过，沈今鸾的魂魄甚至都感到箭镞的寒意。

    那些贼人，竟然在刀上涂了毒。

    众人面面相觑，茫然无措。主将负伤，他们的战力便损了大半，如何应对数以两倍的敌人？

    他奋然拔刀，起身继续往前，众人紧跟上了他。

    沈今鸾神情一动。

    骆雄眼睛一亮，纵身一跃，一把将人从土坑里拎了起来，冷笑道：

    崖顶数支利箭击碎积雪，直向攀崖的众人刺来。

    她困得不行，趴在他背上经由墙边的杨柳，翻上了围墙，长袍锦边拂过墙上瓦片，婆娑轻响。

    只见顾昔潮举起雁翎刀，在坟头轻轻一挑，土块松动一下，接着整片坟头轰然瓦解。

    “得罪了。”

    轻飘飘的纸人被他抱在怀中，一道下沉，直至滑落到了崖底。

    “将军真是料事如神！”众人此行兵行险着，没想到终有所获。

    众军士神情振奋。终于可将那群追了数年的人全部抓回来，一时士气大振，在静夜之中嘶吼着向前。

    疾行之中，脚下踩过的几粒碎石往前掉落下去，几声清脆的响动之后，最后再也了无声息。

    崤山岿巍，草盛荆深。

    沈今鸾明白过来，他将她绑在背后，是要腾出一只手来射箭探路。

    骆雄抓紧绑着顾四叔的绳索，在小臂上卷了几圈勒紧，再有刀尖指在他背上，推搡着人往雾气深处走去：

    “将军……”

    众将士紧握着刀，面色且惊且惧，只围在那处坟头几步开外，一动不敢动。

    她感到纸人空乏的心好像在跳。

    “有埋伏？！”

    虽然对方人数远胜他们，但这群人不过散兵游勇，岂是顾昔潮营中精锐可比。

    听到“四叔”的字音时，男人突然清醒过来一般，双眼睁大，指着前方的大雾之中，喊道：

    箭镞上燃起来了一小团火，顾昔潮一手搭弓，一手张弦，射向前方的浓雾深处。

    “可算找到你了。”

    “九郎，你大哥的尸骨，就在前面！我带你过去，你快救救我，别让我死在这里……”

    那人不知何时借由浓雾掩护，割断了绑腰的绳索，逃走不见了。

    那坟头背后的土包里，雪屑冻土之中，隐隐露出羊头纹的胡袍一角。

    少年劲臂一收，熟练地将

    里头竟是一个空荡荡的土坑。

    那人竟将他们带到了绝路。

    “你！”她凝在舌尖的“大胆”二字出不了口，只见他已空出来的一双手，从箭囊里取出一支箭来，在火杖上的烈焰处来回炙烤。

    那顾四叔一改当日的嚣张气焰，浑身颤抖，低声不停念叨：

    他望了一眼底下隐隐可见的火光，从容不迫地令道：

    绑着纸人的绳索两端，他系在了自己腰间，利落地打了个死结，淡淡地朝她道：

    而后，他取出一根新的绳索，环在纸人的肩头腰际，绑了起来。

    “中计了！”

    骆雄举起火杖往前照去，只见脚底的嶙峋怪石一片一片地低下去，再往深处竟是一处不见底的深渊。

    “走，带路罢。敢耍花样，一刀毙了你。”

    火光照下，沈今鸾这才看清，这数日来，顾昔潮面色的苍白不是雪光所映，发青的唇瓣也不是光线太暗，而是真的毫无血色。

    即便赵羡走前对顾昔潮千叮咛万嘱咐，说她这纸人如何脆弱，魂魄如何虚弱，但是，事实上，确没什么能伤到她的。

    顾昔潮眼角促狭了片刻，独身往前走去，扫了一眼地上的箭矢数量，又拾起一支看了看。

    身后不断有箭矢纷至沓来，密集如阵雨，处处杀招，是要置他们于死地。顾昔潮的亲卫虽皆是好手，拔刀斩箭，且战且退，也渐渐被逼至崖边                                                。

    “此崖不陡，下去。”

    骆雄最先发现异样，冲了过去，低声道：

    她知道，他每每深思熟虑之时，总是不由自主地做这个动作。

    顾四叔那是装疯卖傻，以顾辞山的尸骨为诱饵，与同伙一道设伏在此地，意欲将他们这行人引入陷阱一一绞杀。而顾昔潮，早料到顾四叔诡计多端，正是要深入虎穴，将计就计，将所有逃出关外的罪人一并捉拿。

    山里阴寒，枯枝尚有积雪，惊鸟腾飞而起，抖落霜雪簌簌。

    顾昔潮却用氅衣将纸人紧紧包裹住，迅速下行。

    顾昔潮臂挽长刀，接过亲卫的火杖，径直往坑底探去。

    “信我，这次我们爬树上去。”

    可顾昔潮只是远望眼前的浓雾，浓眉微蹙，面上暗沉沉的。他手握着刀柄，拇指一下一下地摩挲着凹凸不平的纹路。

    只不过，是在回忆里跳动。

    前是深渊，后有虎狼。走投无路，两害相权取其轻。眼见将军已作了指示，众人毫不犹豫地跟着他攀岩而下。

    这一道利箭破空而出，点燃了夜空，所过之处，明光照耀，穿过大片浓重的黑暗，几道人影在焰光之中一闪而过。

    她依稀记得，这是她与顾昔潮重逢的那一场喜丧，他突然现身，是为了护住喜轿里的纸人，才挨了那些藏身棺椁的刺客一刀。

    顾昔潮脚踏崖石，将手中的火杖掷了下去，火光倏忽而逝，化作一点微渺的火星子，最后才渐渐湮灭。

    下一瞬，几支箭矢“倏倏”落在一行人左右，深深刺入雪地之中。

    “他好像已经疯了。”

    越往山里走，林深雾重，月色被云雾遮掩，越来越暗，身旁的人影都看不分明。

    “今日你们都要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