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节 青梅煮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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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将军。」我顿了顿，还是换了称呼。

    「西北好玩儿吗？」我问道，「不好玩儿就不去了。」

    我一滞。

    我笑了两声:「他唯一的心思，大概就是不想回京。」

    「小五，你愿意跟我走吗？」他问我。

    最后他们还是把萧晴岚给喊了过来。

    「我和我的妻子，成婚于先帝十七年的夏夜，改元前的最后一天。」萧晴岚的嗓音低沉，「她一直一个人在京里，我不放心。我这次回来，是想带她走。」

    朝臣问我要不要封赏萧晴岚。

一切还没有尘埃落定。

    我哈哈大笑，却是笑中带泪。

    他对我伸出手，说:「小五，你跳下来，我接着你。」

    我说:「哦，那封吧。进京谢恩就不必了，怪远的。」

    我回宫的时候，正听见有人在商量，说要不要派禁军在全京城寻找我的下落。

    过了这么多年，你们都成了糟糕的大人，你想象过无数次你们的重逢，可真的到了那一刻，你还是只想和那个人紧紧地相拥。

    我总不能请他喝酒吧。

    你习惯了皇宫的生活，把自己变成了一只笼中鸟，其实你一直都握有那把打开笼子的钥匙，但当年是你自愿走进来的，你自愿把自己锁在这里。

    ……

    启瞬道:「母后不觉得萧将军有别的心思吗？」

    「娘娘！」周围的人黑压压地跪了下来。

    可他站在我的面前，只要一刹那，就好像有什么东西瞬间塌陷了一般。

    又好像哪里都没变。

    启瞬一板一眼地跟我说:「母后，这不合规矩。」

    我说萧晴岚，我是你的。

    我挑起眉，告诉他:「母后就是规矩。」

    所以固然我哪儿哪儿都不上道，既不大家闺秀又不雷霆手腕，怎么看也不像是能母仪天下的样子，可表哥依旧知道我一定会拼了命去保护你，哪怕牺牲所有。

    我的心里蓦地一颤。

    一个明月高悬的夜晚逃出了宫，却是偷偷地跑回了家，翻出了我少女时期的那些画。一张又一张，全是各式各样的少年人。

    我有些哽咽，却还是对萧晴岚说:「你带妻儿回来了吗？你最好早点儿送他们走。崔相这回想要把边关将领的家眷都扣在京里。」

    他们又说，依制，我应该给萧晴岚的家眷封诰命。他母亲已有诰命在身，我该封赏他的妻子，让对方进京，领旨谢恩。

    后来边关回了信，说萧晴岚俱辞之。

    我并没有想好要去哪儿，我总觉得自己已然无家可归。

    十来岁的孩子，还没到男女大防的年纪，却也有了意识。同行的玩伴中，女孩子们没能耐救我，男孩子们又不好来救我。

    我小时候分明很喜欢凑热闹。

    我对他说:「先帝也是由祖母抚养长大的，十四岁亲政。我觉得你还能再早一些。」

    第十三年，萧晴岚回京。

    心里忽然烦躁不安了起来。我本以为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大家各归各位、各走各路，他当他的大将军，我当我的太后，年少的事情分明都像风那样散去了，就连记忆里对方身上的气味都已然模糊不清。

    我用手背擦拭眼睫，却发现满脸都是泪。

    我小时候皮得很，惯爱爬树。有一回爬上了街上最高的那棵海棠树，上去时兴奋得不行，结果自己却下不来了。

    他好像变了很多。

    的小憩。

    「不好。」他摇摇头，「但想着你在京中，还能撑一会儿。」

    「闹什么闹，本宫回来了。」

    抬头便是粉白的花簇，花簇之间是清冷的月亮。

    他小的时候，我会偷偷地带他出宫玩儿。皇宫一向困不住我，即便我带个孩子，也依旧困不住我。

    我如果喝多了，睡在海棠花树上，通常都是启瞬带人接我回去。

    他一板一眼地问我:「母后很盼望儿臣亲政吗？」

    他曾是我的。

    「所以，母后是想离开儿臣了吗？」

    我也终于没有再拒绝这个称呼。

    我说:「启瞬，你知道什么是信任吗？」

    我蓦然抬首，有些朦胧的视线一瞬间清明了起来。身着朝服的男人好像被边境的风霜磨砺得更挺拔了，面部轮廓更加棱角分明，气息却一如既往令人安心。

    我好像还是跟小时候一样，一到他面前，就会变得任性。

    我怔怔地坐在那里。他们喊了我好几声「娘娘」，我这才反应过来。

    我说，你们看着赏吧。

    睡梦里，我回忆起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情。

    启瞬登基的第一年，西羌知我朝动荡，大举来犯。萧晴岚自请去边关。我没有去送。

    次日的登基大典，因我失踪，宫里乱成了一锅粥，到处都闹哄哄的。

    我又在

    但萧晴岚还是回京了，和其他边关将领一起。

    我想了想，自己翻身下了树，却因饮了酒，一下子脚软没站稳。

    我走上前去，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我近来愈发嗜睡，因为梦中总能回到过往。

    我睡得很浅，花树下的脚步声打断了我

    不是启瞬。

    崔相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近来暴躁得很，非要边关将领通通地回京述职。

    就是你明明很清楚有些人更聪明、更有能耐、更运筹帷幄，可是你永远不放心把最重要的事情交到对方手上。到了关键时刻，你能信赖的人极少。

    第三年，西羌退兵，边关百姓奉他为战神。大部队都班师回朝了，他却自请常驻边境，恢复因战事而凋敝的民生。

    我不知道醉了多少次酒，梦回了多少次年少的时光。

    「当然。」

    我「哦」了一声:「你若不放心，给他换个地方。」

    第十年，京中海棠花开，粉红与粉白簇拥成一团。皇宫的御花园里有上好的海棠花树，我爱遣散宫人，独自翻身上去饮酒，累了便枕着春风入眠。

    启瞬不至于比我高一个头。

    这是我第一次用这样的自称。

    「萧小二。」我喊出了那个孩提时代的称呼。

    第二年，西北边关捷报连连。萧晴岚先是带领前锋营骑兵，而后升了副将，再升了主将，被封为骠骑将军。

    「小五。」他喊道。

    萧晴岚又笑了起来。

    我的心脏在一瞬间抽痛起来。

    如今他终于重新回到了你的身边，你才终于意识到你的心里其实空了巨大的一块，除了这个人，无论什么都弥补不了。

    我的少年郎，当年便是清风冷月一般的人。也不知道如今成了什么样子。

    可他好像真的知道我在想什么。

    树下全是人。我上树下不来的笑话大抵很快地就要传遍京中，可所有人都知道只有萧晴岚有资格接住我，我像蝴蝶那样扑了过去，被他结结实实地抱个满怀。

    第五年、第六年、第七年，西北地区交上来的税负一年比一年多。

    这一开口，又觉得很没说服力。

    ——不然当年也不会自请去前线，也不会这么多年都不肯回来。

    萧晴岚一怔，然后抿了抿唇，对上我的眼睛。

    启瞬对我说:「母后，崔相说萧将军功高盖主，边关百姓只知萧家，不知李朝。」

    9

    我旋即笑了起来，对他道:「我能去哪儿？」

    有什么东西在顷刻间破碎了，紧跟着是山崩海啸一般的坍塌。我下一子扑进了他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得嗓音沙哑、撕心裂肺。

    「嗯。我在。」萧晴岚弯了弯唇角，笑得苦涩而又温柔。

    然后倏然之间，落入了一个有力的怀抱之中。

    可是我怕我再看着他，就整个人都绷不住。

    都是因为有人纵容的缘故。

    第四年，我在宫宴中听闻，大学士家想和萧家结亲，萧晴岚回信称自己已经娶了妻子。

    8

    启瞬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像个小大人一样，道理一点就通，背书、学东西也特别快。

    「你在西北过得好吗？」

    我懒懒道:「启瞬，宫宴结束了吗？」

    底下的人没有接话。

    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就算你再度打开笼子，你也不会飞翔了。

    我不敢与他对视，他却坚持道:「小五，你看着我。」

    他却率先开了口。

    我低低地「哦」了一声，说:「我不喜欢热闹。」



    就好像我曾经在家画你的肖像，一边画一边说，你是我的。

    对方漆黑如点墨的眸子里倒映出了我的影子。

    「娘娘怎么一个人在此处？」

    梦醒了。

    我不知道他怎么找过来的，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甚至不知道该不该看他。

    现在是别人的了。

    那一夜，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我曾经给他形容我当初如何威风凛凛地一箭穿破怀王的太阳穴，又如何当着崔相的面把怀王的脑袋斩下来，每每这种时候，启瞬就忍不住嫌弃我:「也不知道父皇当年为什么要把我托付给你。」

    我谎称身体有恙，没有去参加宫宴，而是又一次独自去御花园饮酒。我斜斜地躺在海棠花树嶙峋的枝桠上，手上提着陶制的酒壶，慵懒地靠在那儿。

    前朝的事儿我通常不插手，但述职完了，将领们却得进宫领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