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节 明月清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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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起来。

    听闻此次圣上已经召柳黎明入京，但路途遥远，即便他快马加鞭赶到也需要些许时日。长平城的悲剧是否会再现谁也不得而知，我所能做的，唯尽绵薄之力，再寻个机会提醒沈辞晏留心防范。

    他朝我微倾下身，带着雨水的潮意便铺天盖地翻覆过来。连带着发尾的湿意，襟前的铃铛叮当作响，温热的气息便也随之也凑了过来，是让人难以忽视的存在。

    街头哀嚎无数，死者相枕于路。那时恰逢春雨，长平城更是雪上加霜。

    世间多的是锦上添花，可那些恰恰是最容易的事情。谁又不知雪中送炭之人更加难能可贵呢？

    不过之后的每日，我都能在茶楼碰见沈辞晏。

    我不忍再看，也不愿再看他同旁人郎情妾意，转身之际却撞进了另一个人的怀中。

    是了，我倏地想起三年前他回京时的模样。

    那时不少世家姑娘皆暗中爱慕这位鲜衣怒马的少年，就连一向与我交好的姑娘也不外如是。不过那时距离我笄礼的日子近了，加之一门心思扑在裴景濯身上，我根本没有注意到沈辞晏。

    「不过，裴景濯并非璞玉，倒不值得为他费心费神。」

    我怔然地看着他，浑然未觉他同裴景濯又说了些什么，裴景濯又是何时走的。

    人流涌动，延京百姓提心吊胆，过路人纷纷排队上前讨碗凉血解毒的茶水喝。有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半途中冲了上来，抢了那碗茶，茶被撒了一半，她却连吞咽也不及。

    认什么命？是认被养育十几年的父母抛弃的命，认自幼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幡然悔婚的命，还是认我如今只能像条落水狗一样供全天下人耻笑的命？

    我偏不。

    那些难民饥荒难耐，有些人被活活饿死。官府抽不出人手处理尸体，雨又接连下了这么些时日，尸体早已发烂发臭。

佩我便不要了。」

    药材不足，消息却层层闭塞传不至延京，无天子诏令甚至无人胆敢出兵相助。徐章平下令封城，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长平城彻底沦为一座「病城」。

    我轻轻「嗯」了一声，却没有朝他们走过去。

    他弯腰勾手捡起混在泥水里的红绳，也不介怀它的潮湿肮脏，打量半晌，兀自攥

    可他仿佛看透我的所思所想，抬起我的下巴，眼尾略微弯起，像是看见了什么有趣的事。他顿了一顿，挑着那双满含情意的桃花眼看我，「谁允你自怨自艾、妄自菲薄？薛婉婉，你该不会真的认命了吧？」

    谁知再见便是三年后，而我每次见他，都是我最为狼狈的模样。

    沈辞晏将我护到他的伞下。他来时还带着凌冽的风，如今长臂一震，冰冷的剑鞘便凌厉地打在裴景濯捡玉的手背上。

    春雨连绵，雨淅淅沥沥一连下了将近半月。再天晴时，我望着窗外盛开的点点桃花，却依稀想起裴景濯与薛芳菲的大婚之日似乎近了。

    这段时日薛家的事被议论得沸沸扬扬，叶旭口中自然也没少念我的名字。此刻他看见我，难免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藏了藏手心，赧然道:「薛姐姐也在啊。」

    他的语气有些不善，却又好像带着些其他意味。

    见我不说话，他眉眼轻皱，就着那块帕子揉乱了我的头发。我依稀听见他小声嘀咕:「一块破玉罢了，至于这样吗？」

    可是，我并不记得我同沈辞晏曾有过什么交集了。

    如今我的积蓄不多，却还是托柳掌柜替我留意京中药铺的药材。

    那一刻，我只觉得心头蹿上了一团火。

    只是再过些许时日，我就连他们也瞧不见了。

    不知他是想要借此举引得南渊其他州郡的注意，抑或想要将疫疾彻底封锁于长平城，总之，他真的这样做了。

    他苦着脸，像是有些惆怅:「你说这好端端的怎会起了疫疾？虽然城西情况好些，可我听闻城东更甚，也不知现在如何了。」

    原来那日他在茶楼里说的这句话，是说给我听的。

    「更何况，」他压低声音，唇角却勾起一点笑，似乎有些意味深长，「谁说薛家那位，就一定是真正的薛家小姐呢？」

    他反问:「这有何好谢的。」

    大抵是谢他没有因我的境遇而如旁人那般踩上一脚，谢他帮我说话却没有露出可怜的眼神，谢他看懂了我曾经的一片赤诚。

    我只觉得她模样几分熟悉，有些像是薛府的下人。

    话音未落，她却朝我扑了过来。她攥住我的衣摆，跪在脚边，用手抹开脏污的头发。她又哭又笑，竟有些疯癫:「姑娘，求您救救我吧——」

    5

    那之后，燕南王柳黎明便着手处理长平城疫疾一事。不出一月，成效俱佳。

    「既然有人有眼无珠，那这红绳穗子我便要了。」

    疫疾凶险，延京的绝大多数商铺已经关了门。

    城西的小霸王叶旭不知何时成了他的小跟班，每日随他到处闲逛。大抵如今他在叶旭心目中的形象高大而伟岸，叶旭纳闷道:「陛下赐你的宅子在城东，你成日绕大半个延京跑城西来做些什么？」

    等官府察觉不对时已经晚了。聚集的难民或多或少发起热，更有甚者身上已经起了黑斑。

    后来他在延京又待了些许时日，及笄那日沈府也派人送了礼。也不知是不是巧合，在我及笄的第二日，他便启程回了九雁关。

    一连过去许多日子，茶楼外也支起摊子，由柳家药铺供药，向过路的百姓发放清瘟饮。

    他抬手擦过我的眼角，「你怎生得这般爱哭。」

    他似是有些不耐地轻啧一声，下一刻，一块帕子便朝我飞了过来，轻飘飘地覆在了我的头上。

    延京迟迟未有动静，徐章平看着染病的妻儿，看着城中曾一道上战场杀敌的手足兄弟如今却艰难地呕出血，他在府中干坐一夜，终于想到了法子——

    焚城。

    长平城可用的药材本就稀缺，不管是熏柏香还是清瘟饮，都是率先提供给城中染病的百姓。只是谁都没料到，发放物资的士兵会染了病，瘟疫因此蔓延至全长平城。

    谁知沈辞晏却兀的笑了起来，连带着将雨夜的寒冷一并消融。他难得露出一点真心的笑容:「这才对。尊严都是自己给的，管那些无关旁人做些什么。」

    在手心。

    宫中已经派了太医医治开方，难民虽然看起来得到了控制，可我担心的根本不是这个。

    可流民却拼死撞开了长平城的城门，四处流窜开来。若非驻守燕南关的燕南王柳黎明出兵赶到，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是沈辞晏啊。

    而此刻，我却忽然明白他所指的是哪句话了。

    他弯腰去够那块碎掉的玉，却只触到了一捧冰凉的雨水。许是错觉，我竟觉得他的手有些颤抖。

    我刚要说话，却发现喉间干涩一片。我哑着声开口:「多谢。」

    叶旭倒是来过几回，只不过他没坐多久便被府中的下人捉了回去。叶府如今也锁了大门，他是偷偷翻墙溜出来的。

    我别过眼去，视线便落在他襟前的那个铃铛上。铃铛生得小巧，上面的花纹繁复，不是京中流行的样式，却意外地好看极了。

    自我被赶出薛府后，便再未关注薛府的任何消息。那日薛芳菲落水，爹娘竟连解释都不愿听，命下人将我拦在府邸外。

    难道屠夫之女就注定轻贱，世家女子就天生高贵吗？即便世人皆盼我过得不好，哪怕头破血流，我也要闯出自己的天地。

    按理说城东住的都是些达官贵族，疫疾本不应波及到城东。只是难民始终无法安置下来，便一窝蜂涌到城东，企图讨到一个安置之法。

    数年前，南渊边塞长平城也曾爆发过一次瘟疫。起初染病只是长平城的一处市井，那时驻守长平城的将军徐章平发现后兵贵神速地下令对此处进行封锁处理。

    这些年同胡人打仗征粮征税，已经耗费南渊巨大的精力。延京涌入大批难民，起初官府还能稍稍安置，奈何渐渐力不从

    我咬着牙，答道:「我不。」

    沈辞晏盯着我看了半晌，唇角轻掀，语气有些不满:「你怎么没把我的话听进去？」

    延京的街头再次热闹起来，小二一向是茶楼里的顺风耳，延京里的事他或多或少都知道一些。此刻他却急急忙忙冲回茶楼，就连茶水都没来得及喝。

    他还说，沈辞晏也在其中。

    只是我的心里却再也泛不起任何涟漪，仿佛他们就只是两个不相干的过路人。

    他说，城东起了疫疾。

    延京人心惶惶，天子已经下令命人镇压处理。

    沈辞晏自幼便随父待在九雁关，他只进京两次，一次是三年前，另一次便是现在。

    沈辞晏没回答，却抬起眼朝我望了过来。约莫是他唇角的丁点笑意惹得叶旭怀疑，叶旭顺着他的目光回头一看，自然便也瞧见了我。

    视线被完全遮掩住，我刚想抬手去取那块帕子，沈辞晏却抬手将它的一角撩开。



    柳掌柜却将银子推了回来:「京中亦有柳家的药铺，姑娘若有需要尽管开口便是。」

    沈辞晏慢悠悠地说道:「玉虽然不是什么好玉，这红绳穗子却是薛婉婉亲手编的。」

    他死在那场大火里。他认为自己是长平城的罪人，就连妻儿也没能幸免。

    我想要问个究竟，可我看着他清亮的眼睛，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

    被抢茶的是个书生:「你这人怎么——」

    他指的是哪句话？

    4

    我就连薛府的门都未能进。

    那晚之后，我很长一段时间没再见到薛芳菲。沈辞晏的那句话说得含糊，可我却也察觉到了些许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