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节 何处相思雪满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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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是舟车劳顿，跟去青州的奶娘吃不下饭食，奶水不足，小丫头饿的脸颊都瘦了几圈。

    最初的半年，姜启君忙着交接州政事务，整顿家宅的事就落在了谢云兰身上。

    六岁那年，全家迁来江州，爹娘闻风去拜见了颇有名气的通玄真人。大人在屋内聊事，真人是有让一个少年带我出去玩。

    「雅雅说想爹了。」

    他领我去捉后山捉鸟，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抓到一只山雀。奇怪的是，这只山雀叼着一只虫子，始终都不肯吃。

    谢云兰说着就冲进雨中，直奔东边而去。

    夜色沉时，姜启君又趴在桌上睡着了。

    如今他有妻，有女，有家业，仕途正在上升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刚撑开沉重的双眼，耳边有道熟悉的笑声，「醒了？」

    时间如流沙细细走过。

    「否则，你何必空守他六年，魂魄离体六年。」

    我是魂魄，飘得比她快，等我赶到堤坝时，满目汪洋的洪水。

    谢云兰说着，还是将孩子小心递给了姜启君，身为母亲，她乐于见父女二人相处融洽。

    我守着小丫头，看着奶娃娃从襁褓嘤啼到蹒跚学步，她很喜欢跟我相处，经常咿呀咿呀的伸手要抱抱。

    过去这六年，我以魂魄之形的所见所闻，到底是发生的事实，还是大梦一场？

    消息传到姜家时，谢云兰几乎站立不稳，被洪水冲走，她知道意味着什么，当即就要冲出去找。

    洪水争先恐后的灌入，带走了建筑堤坝的工人，姜启君正在现场指挥。

    出去之前，他给床头的油灯续足了油，见我一直看着，嗤笑一声，「别小看这东西，这可是我师父的宝贝，你的小命还是靠聚魂灯保着。」

    「记得就好。」他似乎又笑了，笑声并不难听，「我是通玄真人的弟子，你唤我寻空就行。」

    一夜寒风来，入冬了。

    我克服内心对水的恐惧，飘进汪洋的江河，在诸多纷杂漂流物中寻找他的身影。

    雅念刚出生时，他每晚都要去产房看看，我也喜欢守在孩子身边，每回听他唤雅雅，都要恍惚好一阵。

    他说完，我模糊的想起一些事。

    「方才我去看过，奶娘已经哄睡了。」

    有缘无分，点破了我和姜启君十数年的纠葛。

    姜启君笨拙的接过雅念，我跟在他身后，挤眉弄眼的逗小娃娃，她似乎看的见我，黑溜溜的眼珠子一直粘在我身上。

    我想起身，被寻空摁了回去，「哎哎哎，你别动，你的魂魄刚回体不久，得再躺一段时间才能好。」

    恰逢一缕风钻进来，吹起鬓边的散发，他摸了摸右耳朵，又咳了一声。

    所有人都从我的死亡中走了出来，拥抱生活，拥抱未来。

    「是你救了我。」

    岸边有人道，「看那，刺史在那处。」

    我吓得后退一步，他倏地起身关了门窗。

    彻底放下了。

    我绕去他的右耳边，「姜木头，加衣服啦。」

    「你怀有身孕，大夫说过不能乱走动，怎的这样不听话。等会我差人送你们回去。」

    她忙前忙后，办宴请下属，置办仆人，凡事都亲力亲为，由奶娘照顾雅念。

    看得出来，他很喜欢这个孩子。

    官府的人监测到今年值大涝，姜启君带着壮力去修筑堤坝，忙的昏天黑地。

    只是她看得到我，却听不见我说话。

    「他没有死，他一定活着，我要救他，我要救他！」

    我不知自己还能陪他多久，当初多想和他长相厮守，如今多想见他幸福。

    少年说，这是雌鸟，辛苦觅来的食物都舍不得自己吃，要拿去喂巢

    「不然呢？」寻空交叉手倚在门边，似笑非笑道，「我早就告诉过你，切莫往高处走，你不听。也告诉过你，这段姻缘有缘无分，你也不听。」

    在看到我心爱的人有了另一个圆满的结局时。

    因为有孩子的缘故，又走了两月余才到青州地界。官府的人已经收拾好了宅子，四进四出的院子，比起姜家来说不算宽敞，但容纳谢云兰母女足矣。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我都没有找到他，内心焦急如焚，到最后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我噎住，「那吃喝拉撒怎么办？」

    两人有说有笑的往棚子走去，加上雅念，一家三口的模样，分外和谐。

    「通玄真人，江州通玄观？」

    「是。」

    一个傍晚，她端着一盏茶送进书斋，姜启君望着她道，「夫人，你辛苦了。」

    「姜启君，你在哪里，我要你活着。」

    我凑过去，他犹在半生半死之际，「我这是快死了吗？真好，牙牙，你来接我了。」

    没等我说话，河岸已经响起寻他的喊声。

    我咽了咽口水，阖目道，「我记得你。」

    我进去时，姜启君正在看书卷，穿的十分单薄。我恼怒的上前，「衣裳随时节换，冬天还穿秋衣，怎的这般不爱惜身体。」

    寻空喂我喝完了粥，「师父说你这几日会醒，他老人家当真料事如神，小丫头，你不记得我了吗？」

    天空星月满布，书斋的门窗大敞，不时传来几声轻咳。

    姜启君得救了。

    我瞧的清楚，他的眼里有真切。

    找到傍晚，我给自己打气，用万分之一的信念麻痹自己，飘荡在青州河的大小角落，也见证了许多人间惨剧。

    姜启君又问，「雅念呢？」

    就在希望快要熄灭之际，支流飘来一根横木，一个人半趴在上面，半合着双眼，嘴唇发紫，正是姜启君。

    我在一旁看了许久，眼泪不自主的落下。

    我又回到了那个蛋壳。

    而我在夕阳西沉的那刻，连同霞光，散成无数的波光，消失在人间。

    日头照在脸上，久违的温暖，我张开五指揽住一段春光，还摸到了风的形状。

    「你是？」

    今夜月色皎洁，我想，是时候该走了。

    潇潇的风被关在门外，姜启君坐回椅子，没有再看书，呆呆的盯着油灯，像是在想些什么。

    破碎的回忆拼接在一起，隐约有这人的影子。十四岁之际的诗会，他同姜启君争彩头，还拦住我说了一些胡话。

    内心谈不上失落，而是一种绵密的惆怅，怅的喉间发酸。

    年少那般浓烈炙热的爱慕，在这一刻终于放下。

    7

    我躺在床上，盯着沉木交纵的屋梁发呆。

    之前我不知自己仍在世间游荡的意义，既是姜启君的执念留住的我，那么，等这份执念消失，我也会回自己该去的地方。

    李馥棠的时间，在五年前就止步不前。

    好像遗落人间的星子各归其位，在天上闪闪发光。

况且，照顾孩子本就是妇人家的事。」

    东边都乱做一团了，你去何处找？」

    四周漆黑，却温暖的像团棉花。

    姜启君睡眼惺忪，搭上谢云兰的手，拍了拍以示安慰，「夫人，我只是看乏了。」

    谢云兰本就是世家女，秉性成熟稳重，为姜启君免去了很多府宅的烦恼。

    夫妻二人又聊到他处，都是些寻常的琐碎事。我默默的退出去，将空间留给了他们。

    小孩子对鬼神没有概念，不一会就被我逗笑了，喜的姜启君道，「你看，她笑了，雅雅对我笑了。」

    姜启君，姜启君在哪里……

    仆人拉住她，「夫人，

    他哀怨的瞥了我一眼，「你六岁那年，我还带你抓过通玄观的山雀。」

    8

    闻声望去，是一张清瘦的面庞。

    谢云兰抱着雅念去探过一次。

    下游几乎处处都有浮尸，我都认真看看是不是他，又怕是他。

    开春时，江河进入汛期。

    我走上前去，想让他去榻上睡，一道倩影径直穿过我，给他披上外衣。

    谢云兰拿手帕给姜启君擦汗，嗔道，「你都月余未回府，不止雅雅。」她嗖的红了脸，极小声道，「我也想念你。」

    彼时天色微明，在霞光未散尽的最后一刻，我化作一缕微风，吹起一旁浮木上的纱巾。

    我仍旧会想起那年冲进李府的少年郎，带着蓬勃的朝气和期许，说，好怕一切都是大梦一场。

    当夜谢云兰宿在书斋，我坐在屋顶上，仰望着苍穹，不知道自己弥留在人世间的意义。

    良久，听见一声叹息，「又一年了……」

    半月后大雨倾盆，河坝还被修筑完，东边就决堤了。

    他自是没听到，微垂着眼眸，沉浸在暖黄的灯光中。

    河边全是工人亲属的哭喊和呼唤，心底的那根弦一下崩开，我记起自己落入水中的那刻，也是这么举目无援。

    「灯前看书对眼睛不好，」谢云兰抽去他手中的书，劝道，「夫君，早些休息吧。」

    我告诉自己，他一定活着，一定活着。

    姜启君接过雅念，「你来这做什么，还带了雅雅，胡闹。」

    十年光阴漫漫，从孩童走到今日，都是造化弄人。

    姜启君板正了脸色，语气却并未有责怪。谢云兰的笑容未变，点头应下，又同他说了许多事。

    寻空一拍头，「对哦。总归今日是不能起来，你先躺好，我去给你准备些粥食。」

    那种惆怅，如同日日见朝阳，却心知今非昔比，这段夕阳在黑夜来临时，就宣示着永久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