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节 与君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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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我今日瘫在石凳上，发出的第三十声感叹。

    「雪儿，书院的四季我已看了两轮，我行走在书院中，只觉这书院的假山、树木、花草，无一是你，却无一不是你。我虽离开医馆太久，但在医馆生活的一点一滴，最近却更加清晰起来，想来这也是古人说的思念至极吧。

    我一直清楚，书馆抄书并不能让他进益，但我没想到分别的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但是现在，麻烦您帮我一件事！

    「雪儿，你等我。」

    我眼泪汪汪地送走他，一再保证自己一定会守好医馆等他学成归来。

    日子就在这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和嬉笑怒骂的烟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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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明我肯定是要带的，他是我救的，如果再次离开我，他怕是彻底活不下去了。

    娘亲嫌我不够贤淑，阿爹却对我的成长路径很满意。

    他初醒时，我每天给他换药，但跟他说话永远得不到回应。

挣扎，任由黑暗吞噬我。

    皇后站起身，踱了几步，沉默半晌，沉了声。

    我猛地睁开眼，第一眼望到皇后身边的王嬷嬷站在我床边。

    「娘娘，我跟他有缘无分，但我希望世间的好运气都是他的，他儿孙满堂，幸福美满，我便觉得这人间值得。」

    我们仨像是支援边疆的苦工，打扫卫生、糊窗户、烧杂草、翻地……

    「唉，好无聊啊！」

    「小心！」有个人影冲到我身边，一把拉开我，他躲闪不及，用胳膊挡住草药架。

    王慕之的老师听闻他的遭遇，很是痛惜，将他推给容山书院的山长，允他上山读书。

    我倍感意外，「原来你会说话？」

    王慕之，我自由了。

    「小生王慕之，见过雪迎姑娘！」

    堂送一捧。

    丞相之女只是虚名，「万大夫的小闺女」才是我实打实的十五年。

    他时常写信回来，事无巨细地讲述他在书院的生活，不断提醒我天冷加衣，医馆再忙也要按时吃饭。

    自古男人没本事维持事业，就骂女人是祸水，再说了，就万家那棵被虫蛀空了主干的大树，枯萎是迟早的事情，跟我有锤子关系。

    我心内一片了然，「娘娘，您不会。妾身只是争宠，罪不至死，再者，万丞相在朝堂大搞一言堂，我是他名义上的女儿，您现在杀了我，只不过是平添麻烦。」

    而春袅，说我没本事，她有点拳脚功夫，要去冷宫帮我打架。

    我定了定神，这披香殿，我怕是住不久了。

    春袅用来打架的小斧头，重明用来防身的木棍、铁锨，这下全派上了用场。

    晚上，我们一起坐在院子里纳凉，吃着井水冰好的西瓜，我和弟弟伏在娘亲膝头撒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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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把昏迷不醒的我挪往冷宫。说时迟那时快，皇后娘娘突觉头晕目眩，太医一查，便查出了快三个月的身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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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事儿十成是妥了。

    我抱着汤婆子，听宫人们战战兢兢地讲那日的场面——我落水之后，王慕之几度扎入水中，硬是把已经沉到湖底的我拖上来。我还好，一捞上来就被抬回了宫中。而他，深秋时分，身着湿淋淋的衣物，在皇上的书房门口跪了一天。

    「王嬷嬷，今日之事，您不用问责于我，我自会向娘娘请罪。

    「御花园金丝菊开得旺盛，金丝菊是清热解毒的良药，请您代我请求娘娘，往丈八胡同的同济

    当初，重明和春袅听到我要去冷宫长住，二话没说就跟来了。

    我拿纸条擤了鼻涕，从窗户丢出去。

    我感觉自己的眼睛在喷火，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一把抓住王嬷嬷。

    皇后将茶杯重重磕在桌子上，微微提高音量，「哦？你倒是算得清楚！那王主事呢？他拼死救你，一个不慎还要担上觊觎后妃的罪名，你连他都不要了？」

    我咬咬牙，「娘娘，妾身就是蓄意勾引皇上，只不过妾身不是个聪明人，想不出完美的法子，徒引皇上不喜，妾身甘愿领罚。」

    「事成之后，我给您磕头，娘娘就是让我死，我也心甘情愿。」

    我扼腕叹息，读书人坏了耳朵和声带，怕是没办法考取功名了，看他的眼神难免染上几分同情和怜惜，照顾他也不由得更加尽心尽力。

    我在皇后寝殿已经跪了半个时辰了，唉，入宫这几个月，感觉骨头都软了三分。

    因此，我病的这些时日，他也卧床不起。

    直到那一日，我埋头晒草药，浑然不知身后的草药架被猫撞倒，铺天盖地的草药直冲我而来。

    皇上大怒

    殊不知，那辆停在胡同口的绣着「万」字的马车，就此改变了我的命运。

    在我第三次偷偷换腿发力时，皇后瞥了我一眼，叹了口气，她举起手，眼看一个巴掌呼过来，却在我脸边停下，犹豫半晌，又轻轻落在了我背上，「你就真的，没有话对本宫讲？」

    我嘴里有些发苦，费劲儿地咽了咽唾沫，「娘娘，我既然做不了为爱举身赴清池的刘兰芝，我就不会要求王尚书做守诺自挂东南枝的焦仲卿。

    日子平静又美好，恬淡且安然。

    「万姑娘，我很感恩上天，让我在最困顿的时候，得万家襄助。

    他走后，日子依旧按部就班地过。

    有时遇到不讲理的病人，对我推推搡搡，他总是第一时间将我护在身后。

    「我刚才大概是回光返照吧。」这是我失去意识前唯一的念头。

    养伤的这段时间，他也没有闲着，在书馆找了一份抄书的活儿，抄一本书得一两银子。

    讲到这里，他愣了愣神，回身看着我，向我作了一个揖。

    自打我进了这寝殿门，皇后就没跟我搭过话。

    「来人，万贵妃顶撞皇上，犯了大忌，择日搬往冷宫，你……好自为之。」

    「书院距京城路途遥远，这个月的下旬，我便要动身了，路上的这几个月我便是闲人一枚，那我这个闲人，便有更多的时间想念你这个忙人了。

    皇后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那如果，本宫要你自裁呢？」

    真是个可爱又别扭的老头儿。

    我将信件在心口捂了许久，小心地放入箱笼，准备药材陪阿爹去京郊出诊。

    一夜未眠。

    我放下心，重新躺了回去，想擦去眼角的泪水，却提不起一点力气。

    中午，他去书馆抄书。

    正在修屋顶的春袅抹了把头上的汗水，向着屋檐底的我喊话:「娘娘，石板凉，您别凉坏了身子。您要是实在无聊，您就去把厨房的老鼠洞堵一堵。」

    那天的太阳，一定是格外大，要不然我的脸上，怎么会有莫名的灼烧感？

    我这次落水，引发的寒疾极其严重，胸闷气短，咳嗽不止，等到能下床时，第一场雪已经化了。

    我:「……」我还能说什么？我只能认命地起身去找堵洞的石头。

    我是在医馆门口捡到浑身是血的王慕之的。

    会试成绩公布后，他名落孙山，前三甲的考卷张贴出来后，他的考卷上，赫然写着别人的名字。

    冷宫挺好的，就是硕大的老鼠不太躲人，时不时会跑出来吓得春袅嗷嗷地叫；晚上起夜时，经常跟归巢的蝙蝠打照面；躺在屋子里会望到天；窗缝儿渗进来的风有点过于凉爽……

    早晨，王慕之陪我去采药。

    他略显羞赧，浅笑道:「王某惭愧，前些日子受到一点小打击，便因此萎靡不振，但病床上躺了这些时日，得姑娘一家的悉心照顾，如今我已想通了。」

    我被病人用药罐砸破了头，他心疼地拥住我，「雪儿，我只希望自己能尽快长成参天大树，为你遮风挡雨。」

    哦，还有看守冷宫大门的卢公公，从初时对我们的爱答不理，到后来偶尔摸摸索索地起来，看看那吊扇的门，瞅瞅那闭不严实的窗户，这儿拍拍那儿捶捶，家具就奇迹般地好了。

    她打架的功夫终究没有用得上，冷宫除了我这一小家，没有别的人口。

    不知过了多久，胸腔中的一团火烤醒了我。

    少年人意气用事，击鼓鸣冤，然而求告无门，被人打个半死，扔在了丈八胡同。

    这一躺，我便走马观花地将这十五年重新走了一遭。

    透过这张纸条，我仿佛看到了一个不再维持丞相威仪、气急败坏、恨不得掐死我的万通。

    王嬷嬷沉思了半晌，缓缓地点了点头。

    王慕之不宜长途奔波，便在我家西厢房住下来，我知道后偷笑了好几天。

    他指责我脑子养鱼，万家百年的基业要生生毁在我手上，如若皇上因为我的关系迁怒他，他饶不了我，以及我的家人。

    他说他从小就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天才儿童，12 岁便通过童试成为秀才，15 岁中举，每次出门都是众星捧月。

    彼时他春风得意，哪懂什么叫树大招风，在经历几天几夜难熬的会试后，他以为稳操胜券，实则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彼时我没见过这么一本万利的生意，既可以读书，又可以赚钱，不由地感慨:书中自有黄金屋这话，果然不假。

    「王主事家世清白，是个纯臣，堪当大用，皇上也明白这一点，要不然这一次，也不会饶了他。

    春袅快步走了进来，「娘娘，皇后娘娘命人传话，请您到凤仪宫一叙。」

    第二天，夏语递来了万丞相的纸条。

    在丈八胡同里，我和小伙伴爬过墙，打过石榴，陪娘亲绣过花，陪阿爹出过诊，采过药。

    我逼回眼眶的温热，没有再回头，一口气冲出凤仪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