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离无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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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他思考起来，离无已然退了开来。

    “你要守着她。所以不愿离开。”张荟望着离无两只一棕一黑、令人心驰神往、赞叹不已的眼睛，替他道出了这第三点。

    离无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张荟仍旧没有回头。

    离无蹲下身来，抚了抚顾清的墓碑。

    “离无兄…”池沐垂下了眼睑。

    离无没有作声。

    只听他平静地道:“我所做的一切，可说是为了玉汉、为了先丞相与义父、为了百姓…可唯独不是为了得重赏、做功臣，更不为了什么名垂千古。我欲留在易州之因有三，其一，大燕已亡，易州却仍不稳，较之其余各州而言，变数仍存，故而仍需一人维持安抚。而无人比我更适合。其二，我义父本就是易州人，当年千里迢迢从易州投奔武烈帝与先丞相，我身为人子，今日回归并维稳易州，称得上是对义父养育与教导之恩的回报。至于其三……”

    “…我答应你。”池沐抬起头。

    “多谢御史大夫。离无这便去了。”离无最后一次自称自己之名，对着张荟的背影，深深地掬了一礼，停留许久，再直起身时，已没有留恋地拔马而去。

    他将手中的缰绳攥得更紧了些，面色难看了起来，同时又夹杂着一种几乎不会属于他的心痛，缓缓地道:“这可不是小事。你若要安抚易州，则此生便不能亮出真实的身份，永要以燕之降王慕容渔的身份活下去。或许…永不会得以正名。多年之后，世人只知慕容渔卑躬屈膝降于玉汉，不知离无卧薪尝胆杀伐决断。这对你而言，实在太过残忍，你才刚刚重新成为离无几日。”

    “离无兄。”池沐执拗地与他四目相对，又唤了一声。

    “你有什么打算？我是说，楚刢…”时隔两年，离无再一次打量着这个与自己经历甚为相像、性子却又不甚相似的少年，开了口。

    “不可能。楚则就是死，也要死在玉汉。”池沐毫不犹豫，字字掷地。

    “明澈。m.chunfengwenxue.com”离无唤着池沐的字，打断了池沐的言语，阻止他再说下去。

    “…关于楚氏兄妹，我妹妹似乎动心于楚则。这一点，我尚不能确定，便是御史大夫也不知。楚则似一只断了翅膀、失了自由的雄鹰，他绝不会屈服于一生的监禁与看管，宁死也不会。我知道你无论如何不会允许楚刢香消玉殒，思来想去，似乎只有这一个办法可行，或许唯有如此，方能保住他兄妹二人的性命。附耳过来…”离无似是犹疑了片刻，最终仍是纵马上前几步，对着池沐的耳畔低语着什么。

    含了些坚定果断之下、压抑的不舍:“从此世间，再无离无。我会上奏陛下，念及大燕亲王慕容渔主动降汉，为稳易州乃至旧皇族之心，封其为辽暻郡王、留于易州，如前朝大雍皇族花芮一般。只是，慕容渔终归与花芮不同，无诏不得出易州，不得娶妻生子…”

    与方才那一声不同，这一声唤得极为坚定。

    “放她离开。”池沐眺望着夕阳西下，冷淡地道。

    张荟的唇动了一下，他知道这是离无当年为变成慕容渔，将自己完好的眼眸击碎的后果。

    离无的笑容更深更浓了一些，却尽是发自内心的欢悦，他道:“明澈。往后你我怕是连密信也用不上了。当今陛下命不久矣，恐怕撑不到年关，若是我料得不错，蜀王刘竕会是新帝。你回到长安后，定要用心辅佐新帝，继先丞相之才能遗志，开创我玉汉皇朝的盛世伟业。记住，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失去本心。疲了、乏了、失望了、痛了，便想一想最初那个勇往无前、一心一意的自己。不论你做了多大的官，皆要如武烈帝、先丞相、义父及林钺将军那般，一切以百姓为先。”

    离无却摇了摇头，在天边消散得几乎殆尽的余光中，摘下了那面戴了多年而不离面颊半分的精致面具。

    他的泪已然干了，神情亦越发静谧、从容，只听他道:“你我在大燕时，皆见识、了解过楚氏兄妹。他们深爱着彼此，在这世上，恐怕只有死亡会将他们分离。楚刢性子清冷倔强，与清儿实在是相像，只是清儿没有她的那种温柔与细腻…”

    张荟心中清楚离无所言大有道理，即便撇去第三点、甚至不论第二点，稳住易州确然绝非易事。

    池沐的神情始终是冷冷的，却在离无凑近耳畔后不久，睁大了瞳孔…

    “离无公子…离无…兄。”池沐纵马追了上来。

    他不去看离无，却感到了离无的马匹停下，忍耐着未看离无最后一眼，而此番道出口的话却

    离无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易州大军，淡淡地笑了笑，道:“还是唤我慕容渔吧。”

    最后的一点日光散去之时，玉汉四路大军分道而行。

    提至顾清，他的声音变了一下，便又恢复了正常声调，继续说了下去:“楚则也是这种性子，温润如玉，骨子中却是野心万丈、孤傲难驯，他是不会降汉的。他不降，楚刢便不会放任自己的兄长被囚禁折磨，定会想方设法伴于其身侧。也就是说，要么不放，若是放了，便要一同放走两个人。”

    “是啊。”离无笑了笑，语气中似满是轻松:“二十五年，心中所盼，除了我玉汉重统天下，便是有朝一日得以拿回自己之名。我兄妹三人之名，是先丞相亲自所取，我是真的…不舍。可是为了大业之安，北境再不能出第二个反贼慕容肇，易州十几万兵马不能再出任何差池。相较之下，个人的委屈得失又有何资格或理由凌驾其上？以一个离无的名誉，换北境安居乐业、换皇朝国泰民安，只赚不陪。想必先丞相与义父在天有灵，定然是希望并赞成我做出如此的决断。”

    池沐的嘴角动了动，对着那个奔腾远去的男子、对着那个为玉汉牺牲所有的男子，使出全力地喊去:“我的字是你取的！我会谨守此二字的深意！绝不辜负你的期望！”

    离无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墓碑，哑声道:“清儿，你放心，我会陪着你，一生一世。你不会孤单的。”

    离无依旧笑着，笑着，又接上一句:“总归是我啰嗦了，我信任你，必能做到这些。还有一事，或许你该知晓。大燕当今所谓的太后、即慕容涅名义上的贵妃，是我的亲妹妹，名为离相生。她知晓我的身份。待你们回到长安，她想必会追问我的下落，若是御史大夫劝不得她，还要劳烦明澈了。”

    张荟却丝毫不恼，望了望远处如黑云般气吞长虹的大军，撂下一句:“从前你二人只在密信中互联，今日总算可面对面地多言几句。日落之前，定要回军。”说罢便潇洒地走开了。

    “正是如此。”离无道。

    “你是说，她只会与楚则一道走？”

    他最终偏过了头，无人可看清他的神情，只能依稀听到他的声音响起，似与平日里毫无二致:“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也着实没有什么好阻拦的。去吧…”

    终得现于世间的那半张脸与另半张无二，同样美得惊人，只眼眶周边一圈现着埋藏多年的疤痕，一层叠一层，仿佛还透着血色。

    他对着池沐拱手，面带笑意地转身，离去。

    “你在说什么？你蛰伏近二十五年，终得天下归汉，怎能不随我入长安？待收拾干净残局，你便是玉汉皇朝数一数二的功臣，皇朝大事小事，还需要你。”张荟罕有地挑起了眉，对着离无问道。

    池沐话音落下，也沉默地再度眺望了一下已然躲藏在山峦后、只余点点红光的落日，满怀心事地先行向大军走去。

    “可楚则还在长安。她会遂了你的意，从此一走了之吗？”

    他边说，边抚摸着胯下坐骑之颈，默着思索了一瞬，对着神色凝重中带着感佩的张荟，加上一句话:“如此想来，离无之名，并不属于我一个人。它属于所有为我玉汉披荆斩棘、付出所有的谍士们。他们每个人，都是离无。他们燃烧了生命，终难得正名，更不会为后世所知晓，我又比他们特殊在何处？御史大夫，我若是为了正名而置家国隐患于不顾，反倒对不住这一名字。故而…便让这一名字，藏于每个玉汉谍士的心中，埋在历史的长河中吧。”

    张荟定定地看着离无的侧颜，听着他的一言一语、一字一句。

    他的魂似乎又重回了那个能够淡然、甚至以一种玩乐的心态掌控把控全局的身上，又似乎与从前的他不大一样，令人分辨不清、捉摸不透，仿似一张散发着柔和白光的雾镜一般深奥，明明近在眼前，就是看不得镜中映照之物。

    离无没有应答，他的笑容已然回答了一切。

    “答应我。明澈。”离无收回了些笑容，诚恳地道。

    姜旸、花芮各率大军返回横州与齐州，易州军见大势已去，纷纷倒戈，张荟本欲命部分黑金甲军与易州军一道回军易州，名为合军、实为看管控制，却被离无阻止。

    张荟与池沐率玉汉主力军一路进抵司棣，整顿沿途官员将领后，于四日后入驻长安，与林然及张平相会。

    他的眼珠如一颗美轮美奂的宝石，只是若仔细瞧去，便能观出这眼的色泽与另一只不大相同，呈现着一种绝无仅有的纯黑，且眼中失去了焦距与光亮…

    他的肩轻轻地抖动着。

    离无却似并不在意，他仰着头，呼吸着，面具一摘，仿似空气都清新了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