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诸神所在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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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阴雨持续了将近一整个月，终于有了停下来的迹象。于是在那天早上，青河独自一人走出了家门，去往了森林的方向。

    今天不是祭拜的日子，整个圣堂都空荡荡的，仿佛就连呼吸都会产生回声。青河还是独自一人来到了这个平时即使是典礼的日子都不愿意来的地方，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也许某一瞬间她真的渴望从诸神的图腾中得到什么答案。

    “好久不见，青宁。”自从那一次之后他们再也没有说过话，但她在心里仍旧感激对方的恩情，于是她思索了片刻，补充了一句“上次的事情谢谢你。”

    “梨世，你说外边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她仰起头，望着被染红的图腾问道。

    “诸神啊，世间的苦难是您对世人的磨练吗？”

    “我还有一个请求。”青宁看着梨世将卡片收好后，他再次开口。

    林梨世走出圣堂时，靠在门边的青宁对她说了一句“好久不见。”

    再从墓园回到家中后，青河开始变得沉默寡言了许多。倾盆的暴雨一直没有停歇下来，就好像再也不会放晴一样。她经常坐在庭院里，望着从屋檐上滴落的雨滴，一坐就是一整天。

    等她们终于熬过了药效带来的疼痛，再次睁眼时夕阳已经开始西陲。从圣堂顶部撒下的余晖将一切都笼罩起来，如同席卷一切的火焰。

    “你说。”梨世感觉今天的他很奇怪，奇怪到让她忍不住怀疑对方是否遇到了什么事情，但他们的关系却又不足以让她开口询问。

    ‘没有不带阴影的阳光，必须认识黑夜之后，才能感受到真正的光明。’

    “不，其实我也没帮到你什么。”他摇了摇头说“青河还在圣堂里吗？”

    ‘为什么是我’，如果诸神可以言语，她真的很想问问他们，为什么偏偏是她呢？

    梨世站在圣堂的门口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又回过头透过圣堂的

    ”梨世，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请你替我陪在青河身边。“他弯下腰冲她郑重地说道，就好像把全部都交托给了她一样“除了家人之外我能相信的只有你，因为你是青河的朋友。”

    青宁思考了片刻，对她说出了一句她很多年后才渐渐理解的话语“梨世，忘掉诸神吧。拯救我们的根本不是神明，而是我们自己。”他用手指夹住那张卡片，将它举到了梨世的眉间“这世间没有纯粹的善，也没有纯粹的恶；不要相信任何人，我只告诉你世人皆苦，人唯有自救。”

    可是诸神啊，您真的看得见世人对您的热切吗？

    梨世想，记忆里每次见到林青宁的时候他总在等待着什么，但却又觉得这是记忆出现了偏差：他们两个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青河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情绪，在梨世的怀抱中失声痛哭了出来。

    “梨世？”青河说出了那人的名字，这一次她的眼中终于微微露出了些光芒，但很快又黯淡了下去。

    “去那里跪拜吧，无论你正在经历怎样的痛苦，无论你渴望得到多少幸福，去将你的诉求告诉诸神吧。”大长老这样对她说道“我的孩子，他们一定会给予你怜悯的。”

    /// ///

    -我拼了命地想用手捧起水，想捧起沙，想捧起我单薄的血肉和脆弱不堪的心，可偏偏捧得越紧就失去得越快。到最后什么也没有了，只剩下一具枯槁的骨架在垃圾堆里变成灰。

    她在木椅的第一排坐下，沉默地望着图腾与它背后的森林，它们也沉默地望着她。她闭上眼，感受着森林的视线。

    她们也不知道这些药是做什么用的，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得了什么病；就像她们不知道诸神是否会听到她们的祷告，也不知道森林究竟会将世人带去哪里。

    -留下一些给我吧，我如此贫瘠的人生，总共就只有这么一丁点儿的东西能够支撑我活下去。

    “你还好吗…？我听说…”梨世看着青河，话语中带着一丝犹豫。她既害怕会戳痛她的伤口，又情不自禁想要关心对方的情绪。

    “青宁！”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叫住对方“别离开她。”梨世冲他的背影说道“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只希望你别离开她。”

    “青河，你不要怕。”梨世对她轻声说道“你不要怕。”

    或许我再也不会见到他了，她的脑海中没有缘由地浮现出了这种想法：因为他看起来就像是来向我道别的一样。

    “青河...”梨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能站起身搂住了她。

    青河则只是安静地坐在一边听着她说完了这一段祷告的话语，当她终于说完后，青河犹豫了片刻才终于开口“我听说前些天你养母家的孩子也...”两个女孩选择了相同的方式，为了不伤害对方而将话语憋在了自己的心底。

    “当然，只要我能做到。”她不假思索地回答。

    她顺着声音回过头，目光穿过圣堂中一排排的空荡荡的座椅落到门口站着的女孩身上，她向青河跑了过来，很快就到了她的身边。

    那一天，梨世就这样紧紧抱着青河的肩膀。她一直哭着，直到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

    青河在那场连绵阴雨结束之后第一次来到了圣堂。

    “老师说，等我们长大了就能够去外边的世界，他说外边有广阔的天、奔流的河和广阔的田，他说等我长大了就能见到那些东西。“眼泪无法控制地从青河的眼中滑落，她甚至不愿抬手去抹去它们”可是，是长大的过程中就注定会不断失去吗？还是说这一切都是‘自由’的代价呢？那我宁可不要，我宁可一辈子都不长大，一辈子都没有自由。”

    青宁没有回头，他就那样在原地站了几秒，然后就继续向远处走去。

    青宁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片，上面用清秀的字迹写着几行字。“你相信我们是受诅咒的家族吗。”在交给梨世前，青宁问道。

    最开始她会为每一个离去的人而痛苦悲伤，但后来，越来越多的分离让她变得麻木。她不明白，她这短短十几年的人生里，一共就认识这么几个人，为什么还要将他们悉数带走。

    她仰起头望向圣堂顶部的花窗，还有面前代表代表‘森林’的巨大图腾。

    “恩…总觉得很希望…能够从诸神这里得到一些启示…”青河再次抬起头望着图腾缓缓说道。

    梨世点了点头，青宁没有接着这个话题往下说下去，反而问了一个关于她本人的问题“分家的孩子在十三岁就能离开家族了，对吧？”

    梨世在她旁边的位置坐了下来，她看着再次将双眼闭上的青河，她看起来疲惫而悲伤，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青河这个样子。

    “恩。”梨世回答。

    “青河…？”

    “恩，家族外边。”

    可此刻青河和梨世只不过是将这一切佯装成了命运的一部分而已。

    梨世接过纸片，上面写着一个字和几行英文字母。此刻的她无法明白对方的想法，只是默默接过了卡片，将它放在了自己衣服的内袋里。

    “外边…？”梨世怔怔地重复了一遍。

    -带我走吧，也带我一起走吧，别把我抛在这里，别把我一个人抛下；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反正我本来就已经一无所有了。

    /// ///

    “那个…我…”她刚想说什么，忽然两个人固定在脖颈后的监测仪一同响了起来，发出了‘滴滴’的声音，在寂静的礼拜堂中显得格外刺耳。梨世慌忙地从手提袋里掏出自己的药瓶，青河则是从一个医用保温盒里拿出一管试剂注入到了自己的手臂上。

    “…她一定会的。”青河沉默了许久缓缓回答。梨世偷偷看向青河，对方正低着头在摆弄着手指，看起来有些落寞的样子。

    梨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能将双手在胸前合十“仁慈的诸神啊，您们是如此博爱，如此怜悯，请体恤离开的人、苦难的人、身处不幸中的人，愿他们今后也能去往您们的身边...”她这般祈祷着。

    “恩...医生说她早已病入膏肓，死倒是一种解脱…”梨世低声回答说“所以我希望能祈求仁慈的诸神保佑她去到他们的身边，愿她能够去到极乐世界…保佑她在那里不会受病痛折磨。”

    时与分的指针再一次重合在一起，圣堂顶端的钟在她的话语中缓缓敲响。青河扶着冰冷的地面站起身，跪坐让她的双腿麻木，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等到终于缓解过来后才终于重新迈开脚步。

    这一次她终于听懂了对方话里的意思，愣了几秒，脑海里闪过那个在圣堂里抱着她哭的女孩，回过神来的时候青宁已经转过身向远方走去。

    “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可以吗？”他问道，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平淡。

    “诸神啊，您能够看见世人的苦难吗？”她将双手捧在胸前问道。

    终有一天我也会回去的，回到所有‘守林人’最终的归处，回到诸神所在之地。

    即将沉入森林边界的夕阳正在带走傍晚的余温，在最后的余晖中她们拥抱着彼此，像是依偎在一起躲避严寒的动物紧紧不肯分开。她们只能这样做，因为一切都无法被改变，太阳注定会落下，黑夜终究会到来；她们只有抱紧彼此才不会被黑暗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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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人注视中，她走到圣堂木椅的第一排，在燃着的烛台前缓缓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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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梨世，为什么...我不想这样，我不想这样...”她无法控制地哭着说道“我好害怕...不要走..求求你们不要离开我...”

    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青河都再也没有见过梨世。她的生命里那些重要的人总是这样，来来往往，也许会突然出现，也许又会突然消失。

    梨世此刻并不明白他话里的深意，但还是如实回答“不，我认为我们是被诸神所祝福的家族。”

    “我也不知道…”她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