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苦难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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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英特意安排在周末，这样雪秀也能帮忙。

    自陈爸生病以来，她的面部就没有松弛过！

    然而，因新添了一种叫“沧桑”的气质，反让她显出坚忍，沉静来，让人见之，肃然起敬。

    此时，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渺渺的水面上腾起了深浓的白雾。四周静得很，除了水一漾一漾地，舔着田埂，除了水根一家三口，几乎感觉不到活物。

    好一会儿，她才稳住情绪，一边打着泪颤，一边断续地说道：“你穿鞋子……叫你……穿上，你……就是不听。”

    兰英背着谷子，缓缓地转过身来，向着旁边的汽车走去。

    雪秀觉得二十天打包的工作，于兰英而言，不是一场劳动，更像是一场苦难。

    雪秀一直觉得，养母不具备女人的柔美，因为她的目光太过锐利。可此时，这双锐利的眼睛，只能灼伤自己的脚面。

    然而，水根看着阴沉沉的天色，雨似乎还大了起来。再看看码在水里，小山似的稻堆，说，痛就痛吧，忍忍就过去了。倒是谷子，今天打不完，浸在泥水里久了就不好。

    到了下午打谷的时候，雪秀要小跑着抱送稻把，只一会儿工夫，就累到腿酸筋麻。

    田里水不深，但踩下去，却没了雪秀的小脚。踩下去越深，拔起来越费力。上午割稻的时候，还不觉得。

    如此，节省下时间，兰英便可以躺水泥地上，休息休息。

    于是，后来的十几天里，雪秀吃好午饭，就先去粮站送饭，然后，再弯回学校。

    雪秀小心地建议道，中饭如果由自己送着吃，至少不用来回。

    只是他的脚，自入秋以来，竟然开起了“鱼鳃”。起先是一根脚趾头，后来，十根脚趾板全开了。

    当兰英终于把谷子，拼力甩到车斗上后，她先是弓着腰，往前走了几步，然后，才慢慢直起身——被弯过的弓，即便断了弦，回弹总是需要时间。www.nianhua.me

    雪秀帮他把鞋子拔出来，还洗掉了里面的泥水。

    秋阳其实更像个被掏空底子的病鬼。即便有时激动，却只作小儿态，除了脸红，其实没多少力量。

    忽然，她失声大哭起来。

    生活，除了悲喜是常态，它还会不时地，向人们亮出它的獠牙。这獠牙既叫人惊惧，同时，也能让坦然面对它的人，变得像牛筋草一样坚韧。

    在水根的记忆里，自雪秀懂事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哭。连兰英也吃了一惊。

    她反复叫水根穿上鞋子，说虽然会慢一点，大不了晚些回去。兰英也如是劝他。

    为了彻底完成一季稻的收割，雪秀让春秀帮自己请了一天假。

    这样一袋谷子，对于身体瘦小的兰英来说，简直就是一座大山。

    她感觉，自己突然在某一刻，第一次，看清了生活最本真的样子：

    脚底板那么多深长的血口子，要踏进混合着稻草的泥水里，无需过多想象，就能明白，当泥填满裂口，或是稻草牵挂着伤处时，究竟有多疼。

    “好，我穿——”水根连忙说道。“你别哭，没事的。”

    水根穿的是平日挖藕用的长筒跤鞋。穿鞋干活自然比不得光脚利落。

    洪门水库南面的山林，是属于水根本大队的。早年，水根用锄头，在水库边沿，垦出了两块六七分大的田。

    水根往天上看了看，说不会有雨。要知道，所有的老农都是真正的气象学家。

    于是，雪秀得于亲历背包的实景：

    离家实在远，足有近十里路，因此，每年收割，都需要安排两天，还是带中饭吃的那种。

    粮站的麻袋，和平常家用的化肥袋不同。它是用果麻编织的，又粗又硬，又宽又大。

    岁月这把刀，一片片削减着，她曾经饱满的面颊，顺带着还在额头上，随意地划拉了几刀，致使这张脸与美感几乎不搭边。

    雪秀去问里正，老人说也许因为干燥，也许因为体质弱，就像手部皲裂一样，除了凃些蛤蟆油，或是猪油，剩下的只能等着自愈了。

    一直很多天里，雪秀的心像攥紧的拳头，怎么都松不开。

    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一家人才开始下山。

    最终，她的心脏受不住了，泪水夺眶而出。

    他们终究打完了所有的谷子。

    她伸出泥手想抹掉眼泪，结果，越抹越止不住。泪水犹如决堤的洪水，越想止住，越是泛滥。

    那天，雪秀扳起陈爸的脚来看：在每根脚趾与底板交接处，裂开了一圈圈，深红的血口子。像极了洋葱横切面的纹路，并且同样辛辣刺激，几乎“熏”出了雪秀的眼泪。

    水根的病看似好了。他自己说，修养了这些天，又每天喝着“万能神草”茶，感觉不但病好了，胃还比之前更坚实呢。

    此时，天空开始下起了迷蒙细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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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说养母的苦难让雪秀觉得敬畏，那么收割一季稻时，陈爸的苦难，却让她内心感到撕扯，挤压。

    水根每踏一步，就忍不住“哎哟”一声，尽管他已经极力在抑制。雪秀仍然感到，每一声都像锥子一样，扎在了她的心上。

    雪秀看清了兰英的脸：那是一张被汗水浸透了的脸。只见她眉头紧皱，上唇紧咬住下唇，刀削般的双颊向里凹陷，汗水顺着下巴，直淌进脖颈里……

    农历八月底，一季稻就成熟了。水根家的一季稻田，特别远。

    那天，天空阴沉沉的。

    距离并不远，不过十几米，但她每走一步，脚步都那么坚定，那么沉重。雪秀默默地看着，感觉每一步，都沉沉地踏在了的自己心上。

    兰英看到怔愣一旁的雪秀，第一次，目光中没有了生冷，反而带着些许羞愧。

    雪秀的心团得紧紧的，随着陈爸的呻吟声，一次次地震颤。

    水根走近雪秀，担忧地问她怎么啦，是不是累啦？他越问，雪秀趴在稻草上，哭得越厉害。

    由于水库枯水期短，更因为这里多有沼泽，故此只能种一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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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嘎达嘎达”的打谷声，响彻山林，像寂静音乐厅里，突然奏响的乐章。

    水根的声音里透着生涩。

    水根每下一次踏板，虽有拼命隐忍，但嘴里还是“丝丝”地吸着长气。

    他从打谷机上下来，和兰英脱着打谷机向前走，一脚踏进了沼泽。瞬间，就没了大腿。

    周六晚上，兰英扶了扶筷子，就下了桌。www.sufen.me说要先躺一会儿。水根又想劝她，她摆摆手，无力地歪在椅子上。

    白灰色的，打包好了的谷袋，压在兰英脊背的那一刻，雪秀看到，她整个身子，立即弯成了一把几欲拉满的弓。

    周末没有课，雪秀饭送得早。到粮站的时候，兰英还没收工。

    水根说，穿鞋子根本干不了活。于是，索性脱掉了另一只鞋。

    他脚疼，走的慢。兰英和雪秀拉着打谷机，带上一应工具，先行到了地方。

    稻长得真好，确实如里正说的那样，像密实的芦苇。饱满的稻穗，在秋风里低头摇摆。

    入秋后，一连几场秋雨，浇透了大地，也剿灭了夏阳的暴戾。

    水根听话地穿上了鞋子，跟在打谷机后面总着稻草。

    兰英不时用余光刮一眼，身旁泥人似的雪秀，脸上露出讶异的神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