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节 扶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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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望着北牧人凶光毕露的一双双眼睛，暗声问，「中郎将，杀得出去吗？」

    要不是早些时候结过梁子，恐怕光凭粱翀这道背影，足以令我老鹿蹒跚，春心荡漾。

    粱翀正在不远处的山坡上站着，身后是一片低矮山坳，可能从一开始他人就在山坳处，不然我们一定会发现他。

    忽然发现黄小麦有些眼歪嘴斜起来，我见状不对，低头看他，「你怎么回事儿，脸抽筋儿啦？是不是受风了？」

    见车长应下，粱翀提刀走向交战处，很快在人堆里撕开了一道口子，参进了肉搏中。

    「过来。」粱翀道。

    ，根本没有后退的说辞。

    黄小麦有些可惜，低头叹了口气，忽然又抬起头来。

    粱翀甩去刀上血，回身抓着我一把拎起来，目光紧盯着战场上的一举一动。

    他忍俊不禁，却不小心牵动伤处，含在嘴里的笑声戛然而收。

    「你是兵，不是奴，抬起头来。」

    「末将明白。」

    黄小麦似乎也认为有些道理，「也对，但是……」

    粱翀不答，我抿唇打量一下他的背影，玄色的束身武服收住腰身于手臂，更衬他宽肩窄腰，身姿挺拔。

    「黄余二人呢？」粱翀问我，反手又给了冲过来的敌军一刀，尸身中刀倒地。

    平日里接触粱翀，脾性如同沟渠里的顽石，我私下里将粱的这种个性称为土狗式倔强，可如今在战场上，这种土狗式倔强在披上了杀气和血腥，开始有了令人胆寒的气势。

    「不严重，自己裹一裹便是。」粱翀将衣衫往身上套，「医者珍贵，得留给要救命的人。」

    我万般不愿，挪到粱翀跟前，几度以为自己要挨军棍，可粱翀什么都没说，带着我走了，我不知道他要带我去哪里，一路上粱翀只字未提，我实在忍不住，跟在后面问了一句:「将军，咱们这是……去哪儿啊？」

    粱翀依然不答，这次我说什么也不肯走了，他没有听见跟过来的脚步声，终于回过头。

    这回我真的害怕了。

    不再是我的将军，届时是不是他应该怕我？」

    可余光一瞥，刚才一场搏杀下来，粱翀的刀已经砍崩了刃。

    夜深，白日里的战场如梦，浓雾一般厚重，迷梦中残肢断臂，血淋淋的嘴脸和绝望的眼神，令我几度无法入睡。

    「你这平白无故的，跪我干什么？」我一边说着，一边拉他起来，黄小麦却像是粘在地上一样，嗓子都喊破了音。

    「虎贲适合你，你在战场上，比在后宫有用。」粱翀收回手，回身走远，身影转角处消失。

    粱翀不像他人那般，动手时会发出喊杀，只是步履稳健地走到对手身前，格挡或击杀，仿佛在他的脑子里

    「那我是兵。」

    「将军，城墙用糯米与粘土

    「敬重该放在心里，不是放在脸上，没皮没脸追着人要，很不体面。」我接着在他身上缠，「这话不是我说的，是赵王说的。」

    我知道，刚才就听出来了，只是二半夜的，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因为我，攻城木五下就撞开了城门，虎贲成功进城，一路杀到城中官邸，守官早已悬梁自尽，鞋都掉了一只。

    粱翀摆手，示意翻篇，只是交代他，「带她去破城。」

    我这才有机会环顾四周，发现我们已经被北牧士兵包围，而粱翀的胄甲像是被血泼过，腥气逼人。

    说完，转头冲着我伸出血淋淋的手，「将你的刀给我。」

    那北牧士卒喉间喷出一道鲜红的弧度，紧接着头跟着那弧度一同飞了出去。

    「将军，刀给你，我该当如何？」

    这又是人生中的新体验，说别人小话时，对方就在自己身边。

    粱翀盯了我一会儿，手握在刀柄上。

    却听见粱翀在笑。

    「他是将军，你应该怕。」

    12.

    经过他身边，我听见了那声嘲笑，笑就笑呗，早年间我都被赵国百姓笑惯了，不差他这一声。

    「你若不是兵，出现在虎贲之中，当被枭首。」

    「算了吧。」我探手从对方怀里捞出刀，妥帖收好，「人家给我的，我若赠予你，在战场被粱……将军看见，事情可就大了。」



    可现在我心底揣得可不是春意，我满心都是他要带我去哪儿，会不会因为我说话难听，把我带到没人的地方，用长刀将我剁成块块喂鱼？

    「你似乎从来都不懂，对我敬重些。」

    我一溜小跑到他身前，没办法，虎贲军里，他才是爹。

    「你爹啊……」

    「杀疯了，不知所踪。」

    粱翀「嗯」了一声接过，隔空回了两下试手，这才道:「这是虎贲的秘密武器，关键时刻，比有用。」

    连余兰惊拎着头来找我时，冲我笑言，这下能够睡个好觉了。

    听完我脸都绿了，我虽然力大无穷，可也不是大罗神仙，他粱翀当了这么多年的武将，攻城是个什么场面他自己不知道？敌军看你要架云梯，石块火箭大粪水，无所不用其极，就差你不死，他让我一个人去坡城墙，能不能暂且不论，我人还没到城墙根，估计就会被搞死。

    他告诉我，横刀走在前方，将后背留给了我。

    我浑身发麻，老太太般转过身。

    我拿着刀回到军帐，第二天将这把刀拿给了黄小麦看，黄小麦端详了一下刀鞘，表情变得认真起来，握住刀柄抽刀。

    围上来的人像秋收的水稻，粱翀就是那把镰刀。

    他妥帖穿好衣物，伸手拿过腿边的长刀，塞到我怀里。

    这好像……也不是我之前的那一把啊。

    见我来，粱翀抬眼看我。

    「送刀那会儿，也没见你害怕啊。」

    「见过将军！」

    我在他身上打了个结，「是，没进来之前我是个公主，敢唤父王，如今虎贲之中只有扶风，便是赵王。」

    战后回来，余兰惊和黄小麦的腰带上挂了不少人头和耳朵，军队的说法是如果人头太重，耳朵也可以代替。

    我未答，低头从他手上接过布条，从肩头绕过胸口，隔了一会儿，听见他笑。

    我就知道这事儿过不去，强笑了一下，「这不是……没给么。」

    车长二话不说，将我的刀从刀鞘里抽出来，双手奉上递给粱翀，「吾等拼死保扶风破城。」

    11.

    「可会裹伤？」

    人快倒光了，周国的战车也冲了过来，收了尾巴，车长纵身跳下车，向粱翀请罪。

    我回过身，沿着粱翀目光所及之处张望，原来此地能遥望边城全貌，远处的城墙像是一条细细的线，围住密集屋舍。

    身边粱翀问我，「看见那个城墙了吗？」

    他这话互说得和粱翀昨晚的格外相似，引得我不禁也开始思考起原因，我认真的琢磨了一下，对黄小麦说，「我并不觉得，我应该怕他。」

    我收回神，垂头看了一眼自己怀中的刀。

    「跟住了。」

    「是。」可我又觉得有些不妥，看着粱翀添了一句，「可是，周朝尚未有女子为兵的说法。」

    我不动，除非他告诉我到底要干嘛。

    那人刚要张嘴，只听转角处有声音传过来，「让她来。」

    我起身，干脆去了城楼，楼上尚未清理完毕，虽然尸体已经搬空，但是楼上血迹和兵械尚未清理，职守的虎贲正在忙碌。

    他探头与我说话，刀却悄咪咪地往怀里藏，「你也不会用刀，不如让给我？我出钱买……」

    我一愣，茫然看向虎贲士兵。

    *

    「叫你呢，将军叫你呢。」

    「为何不找随行医者看伤？」

    「睡不着。」我苦笑，四下看看，「要帮忙？」

    他越是沉默，我越是恐慌，他带着我越来越远，已经来到了野草丰茂的山野间，我站在山坡上回望，营帐渐渐变成了芝麻大小，苍绿青草间浮花点缀，随风摇摆。

    官与将皆死，城中士兵缴械投降。

    「按这个道理，如果能活着回到天子城，便依然是赵国世家女，他也

    我本能想护住刀，在这里武器就是性命。

    他答:「群殴之道，不在人多，重在气势。」

    「将军呐，你有事儿找我，为何不回军营？」

    黄小麦跪在地上，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土里，手却暗地里拉我裤腿。

    *

    我绕过墙角，看见粱翀正坐在檐下，上身衣衫褪在腰间，手里握着缠到一半的布条。

    有当中有人认出了我，问了我一句:「扶风？你不睡觉啊？来替人？」

    「听闻你推着攻城木，五下便撞开了城门，于是我便想着，若用你破城，是否可行。」

    碍于粱翀在，我将感慨咽回腹中，「看见了，将军为何让我看这城墙？」

    当日粱翀下令城中休整，不得惊扰城中百姓，这是离开天子城后的第一场休整。

    「嚯！」黄小麦盯着刀身，很是眼馋，「哇……北牧守将的刀子，好东西啊。」

    裹好了伤，我退开几步，垂首而立。

    我面上强颜欢笑，脑子里已经用腰间的北牧军刀戳烂了对方的脸。

    我慌乱接住。

    「我怎么觉得，扶风你一点也不怕中郎将啊？」

    士兵用嘴型回:是将军。

    粱翀冲我摆手，示意我过来。

    黄小麦的感觉像是快要死过去了，接着我就看见他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