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稀白米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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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她已经知道自己和家人的下场了，自然也就下定决心，绝对不让他们这个小家走上书中的绝路。

    在书中，她娘在她坐牢那会儿就积了病，她奶奶不肯出钱医治，嚷嚷着家里的钱都要给她的宝贝孙女江芳芳读书用，只叫了个以前当过神婆的人悄悄来做了次法，画了几碗符水喝了。

    再后来，她南下去了广州，在遍地的服装厂中找了个活儿，一干就是好些年，终于攒了些存款回到槠市，折折腾腾地，也开起了个饭馆谋生。

    好不容易挪到房间了，她瞥一眼前头江芳芳的那一半，宽敞明亮，干净整洁，还有个小桌子，上头放了几本书。

    “我不歇，不然今天都拔不完这一块地的草了，你快回去吧，受伤了就好好养几天。”何秀英站起来，想了想又叮嘱道，“别怕你奶骂，你好生养好脚，别碰水。”

    她没有钱。

    “大哥这么紧张做什么，你家兰兰刚刚还活蹦乱跳的呢，指定不严重！”赵爱金撇撇嘴，在心里嫌弃这两口子少见多怪。还有江兰兰，一点儿小事就闹得全家都知道，不就是为了偷懒么？

    “不是……”何秀英感觉一阵脸热。

    “那就好，怎么走路这么不小心呢！以后走路要看路。”何秀英仔细观察了一下自家女儿的脚底心，见确实没有什么大事，伤口也没有溃脓，开始教训她。

    “昨天疼，今天不怎么疼了。”江兰兰看着何秀英被禾苗和野草割得满是细碎小伤口的手，有心想撒娇，却最终还是轻声说着让她娘放心的话。

    并不能真的睡着，觉醒自己生活在一本书中的事情，尤在江兰兰的心中翻着涛浪，让她迟迟不能平静。

    大家听着熟悉的声音用陌生的语气说这话，纷纷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何秀英却是忍不住看向眼自己的妯娌。

    “快点吃，等着饭粒子生崽呢！吃完去洗碗！”刘桂花看不得江兰兰一副慢吞吞的模样，又想起这丫头早上那怼人的架势，对这个孙女的不喜欢又多了一层。

    赵爱金是休息很久了，人家胆子大，总是干一会儿活就偷偷休息，只有她不敢这样，直久了腰，她男人要说，公公的脸色也会不好看，她顾忌这一点，总是看着汗水直直掉进水田里都不擦一下。

    当然，自从小岭村以户为单位承包了土地之后，大中午的直接在田埂上吃饭，吃完就继续干活的大有其人。

    “诶，好。”何秀英笑笑，不再想这些杂事，就是闺女夹的咸菜，好生吃了一顿饭。

    余下的人沉寂了一会儿，都在呼啦啦飞快地吃饭，只有何秀英经了婆婆这一场怼，有些胸闷，吃饭的速度也就没那么快了。

    她这脚也能勉强触地，但稍微使力了还是扎心的疼，从后头看过去，动作格外滑稽。

    “嗯！娘真好！”江兰兰绽出一个大大的笑来。

    江兰兰见没有自己什么事了，就瘸着往房间走去。

    她从昏暗的光线中看着上方的房梁，千百种念头轮番从脑海中闪过，却没有一样能在当下实施。

    这回何秀英动了，她虽然老实得近乎怯懦，但听到自己的女儿受了伤，还是顾不上其他，赶紧上了田埂洗了手，赤着满是泥巴的脚快步走了过来。

    起初，生意也寥寥，但架不住她的手艺实在是好，很快来光顾的客人也多了起来，生意最好的那会儿，她每天都要拿着一叠厚厚的钱去存。

    强烈的不甘与愤怒充斥在江兰兰的心中，在无人瞧见的灌木丛中，她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那滔天的愤懑有如实质，硬生生引来了一声炸雷。

    江兰兰看着缺口的碗里一小坨干饭，倒是没有嫌弃，她们家就是这样，她早就习惯了。

    彻底闭上眼睛前，她回顾自己的一生，只觉得前半生处处愚蠢，而后半生，又苦得令人张不开嘴。人生海海，没了家人，她一多半的灵魂也如同行尸走肉，没什么精神气。

    江茂竹听到这话，有些紧张地问道：“兰兰脚怎么了？严重吗？”

    “娘，快来，看看我的脚，昨儿被钉子戳了！”江兰兰见她娘扎在水田里没有动，又喊道。

    她思忖着，最好还是要赶紧分家才好。得想想办法促成这个事儿。

    “怎么回事儿，你这孩子，脚伤了还跑出来，咋不和我跟你爹说！疼不疼？”何秀英手往身上干净的地方擦了擦，蹲下来，搬起江兰兰的脚看，嘴里忍不住唠叨。

    也不知道为什么，从昨天觉醒了之后，她就发现自己的性子其实跟书中描述的全然不一样，她不蠢，也不呆，反而心思通透，觉得从脑子到身体，处处都充满了力量。

    还没到夏天，但到处都是不知名虫子在鸣叫。

    在聒噪的虫鸣中，江兰兰微微皱着眉头，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堂屋里，一大桌子人看着刘桂花盛饭。

    梦里，她刚从牢里出来，穿着进去时的衣裳回到家里，她奶奶拿着个扫把拦在院子门口，不让她进去。

    “兰兰脚受伤了，下不得地。”何秀英见妯娌这个表情，心里有些不舒服。

    “兰兰还真是个懒虫，就知道偷懒，大家忙得要死，她倒好，还躺上了！”赵爱金盯着躺着睡觉的江兰兰，皱紧了眉头。

    到了晌午，江家人上了田，何秀英在附近的池塘里洗了洗脚穿上塑料凉鞋，上前将江兰兰拉了起来，一行人回家。

    “好。”江兰兰见拦不住她，只得乖乖点头。

    她的家里，也没有钱。就算有，她奶也不会花在他们大房一家子身上。

    “你坐着，不要你洗。”吃完饭，桌上也只剩下了娘俩，何秀英站起来利索地收拾碗筷，嘴里念叨着叫江兰兰小心不要将水弄到伤口上去。

    “那说个屁啊，又不是嘴受伤，又不是手受伤，影响她吃饭了？影响她洗碗了？少给我作怪！真当自己是小姐呢！”

    在江家，粮食把握在刘桂花手中，吃饭也由她分配，她手中的饭勺，直接决定了哪个多一口，哪个少一口。

    那是她人生中少有的觉得自己有价值、有成就感的时候，可好景不长，她背着钱走夜路的时候，被人捅了。

    不，她不能死，她要活！她不该死在生活刚有好转的时候！贼老天，她要活！

    舍不得钱，所以舍了命。

    江茂竹点点头，知道不严重也就放心了。不过插秧的时候他就仔细注意着泥水里的泥鳅洞，打算捉些泥鳅给闺女补一补。

    江兰兰任由她娘看，从她面黄肌瘦的脸上看到满满的心疼，也不由得怔然起来，她是多久没有看过她娘了。

    刘桂花语气很不好，说完就不再看大儿媳妇，舀了碗米汤呼噜噜一口喝干净，筷子一甩出去了。

    烈日下，江家人听到江兰兰清脆的声音：“小婶都歇了好久了，您也赶紧歇歇！”

    雷声响彻大地。

    “好，我以后会看路的。”江兰兰应道，见何秀英又打算起身去干活，她拉住她的衣袖，“娘，先喝口水休息一下，你看婶子都歇了好久了，你也歇歇。”

    等她刑满出狱，她娘已经油尽灯枯，没多久就去了。

    “娘，快吃，您都劳累一上午了，多吃点才能养精神呐！”江兰兰看不过去，将碗里一点咸菜给她娘夹了过去。

    可她现在这副豆芽菜似的干瘪身体，对食物的渴望却是十分的重。

    拔了一篮子草，江兰兰放松地躺下，将两片巴掌大的树叶贴在自己的眼睛上，听着鸟叫声、不远处田野中窸窸窣窣的讲话声，昏昏欲睡。

    夜里她老爹悄悄打开门，将她拉了进去，听着一堵土墙之内她奶的咳嗽声，她感觉整个心肝都是颤抖的。

    可见了她卧病在床的娘，她那点紧张又化作了浓郁到散不开的悲伤。

    这是觉醒后吃的第一顿正儿八经的饭，江兰兰十分珍惜，每一口都认认真真地嚼，竟然也从寡淡的米饭里嚼到了一丝甜味。

    这可是在八十年代，他们江家刚脱离饥饿还没几年！

    “娘，兰兰她受伤了……”何秀英欲言又止。

    刘桂花有她自己的一套规则，老爷子、孙子和两个儿子吃多的，她自己和赵爱金、江芳芳次之，农忙时期，给何秀英的量也多，但是轮到江兰兰，就没有这个待遇了。

    不能闹，闹了这一点饭都会没有。

    她娘就是这么、用书中的话来说，就是这么内耗，心里积攒了太多事情，日积月累的，以至于后来一病如山倒。

    她竟是已经在梦中死了一遍！

    “是嘴受伤了啊？还是手受伤了？”刘桂花鼓起眼睛瞪大儿媳妇。

    “娘，休息一下吧！”

    书中她到后来是没有挨过饿了，毕竟开了小饭馆，每天光是闻油烟味、试菜就吃饱了。

    这个季节的太阳不是太毒辣，务农的人通常吃了午饭稍微歇一下饭气，就又继续出门劳作。

    不感兴趣地回过头，江兰兰走到自己阴暗的那一半房间去，一股脑将身体板在了床上。

    轰隆隆！

    她不是个能和人争论的性子，见赵爱金不高兴，她也就不想多说，免得待会儿还要受气。

    后来，她父母皆亡，去县城找了个在后厨洗盘子的工作。那会儿已经有人开饭馆了，生意挺不错，因此她那双手时常泡在水中，发皱，皲裂，周而复始。

    何秀英看了看赵爱金，摇摇头，说了句“没大事，就是被钉子戳了”，就继续弯腰干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