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俗世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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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头哈哈一笑，揉了揉橘猫的肚皮，抖落了一下衣袖，手里就多出了几块小鱼干。

    “……并肩李，乃李世门阀出身，算起来还是当今圣人的亲戚。小人不知他具体做什么营生，多半是个官面人物。不过，他以义气闻名，没少做游侠儿的勾当。有一伙拍花子的恶贼盘踞顺京，因被他寻得踪迹而一夜屠戮个干净。有人传言，那夜并肩李携弓挎刀冲进贼巢，单枪匹马连杀三十四人，活脱脱是一个转世阎罗般的人物。

    这时，百骏帮一个平日与冯六儿不大对付的，听他文邹邹地说话，于是嗤笑道，“猪鼻子插葱，装像啊？你冯六儿连斗大的字都不认识几个，今日说话还总拽文。”

    徐豹这时才发现，赵常身后还站着一名男人。那人穿短衫、披蓑衣、带斗笠，瞧着像是个钓叟。而且，这人肩上还扛着根被桐油浸过的细竹钓竿。

    “好叫大人知晓，”冯六儿得了令，不敢隐瞒，马上就把自己知道的事情一股脑倒了出来。

    这时，人们才看清楚，钓叟鱼线上拴的并不是什么鱼钩，而是一颗似是经过炒制的芸豆。

    他先是躬身交手，全了礼数，然后箭步上前扶着这位外穿弁服坎肩，里面套了一件短袄的小老头，伺候对方坐到偏厢的短榻上，又为其倒上一杯酪浆。

    有惊无险地料理完一干事宜，又是赔礼又是塞钱地将宦官们送出西市，徐豹也没有心思去兰桂坊勾栏玩乐，只是召集自己的手下回到衙署里吃闷酒。

    “就按你的想法办。不就是一只白雉么，我让钓叟跟你去一趟——你小时候光缠着他教你钓鱼，不知道了吧，钓鸟才是他压箱底的绝活。”

    “契爷，西市那么大，若要是最后找不到那只白雉了呢？”赵常赶忙又问了一句。

    然而，这一接，却接了个空。

    徐豹回头看了眼百骏帮的几名帮众，其中一名头目赶忙走上前来，单膝跪地交手施礼道:“小人知罪，日后见到您定然俯首帖耳，绝不敢再高声说话。”

    “帮助大人，请您听我一言。这个事情不是小人不敢做，而是真不能做啊！”

    徐豹破口大骂了几句，随后又伸手指向不久前给赵常磕了一个的百骏帮喽啰头目。

    香豆、肉脯为饵，垂钓百禽，此乃钓叟从不轻易显露的压箱底绝活。

    “那个小子是什么来路？竟敢当众落我面子，我非得要寻着他家住何处，好好炮制那一番！”

    听到脚步声，赵常只得向“锅包肉”眨了眨眼，然后赶紧捋了捋絺衣的褶皱，又把酪浆的执壶摆回原处。

    那个被点到名的冯六儿先是一愣，然后马上推开面前的矮桌，跪倒在地。

    他看那白雉被用鱼线吊着，一动不动，便以为这只白雉已被钓叟杀死。

    老头白了赵常一眼，虽然听着像是没好气，但是话语间并无什么指责之意。

    徐豹刚刚醒过味来，他身边那个受了“迎瑞大使”称号的宦官首领，此时又发出声尖叫:“你这个田舍奴好狗胆，怎么敢伤了白雉，咱家定然杀——”

    钓叟面无表情，就跟没听见似的。只是把那白雉交到赵常手里。接着，又向这位自家东主的子侄施了一礼，他便再不顾其他人的脸色，唱着渔歌就走进了西市之中。

    被人叫破，赵常脸上也不见半分尴尬，只是笑得反而更灿烂了一些。

    徐豹一听，不由得点了点头。同时，心里不由得生出一种“玉面如我”的代入感。

    “百骏帮想要当街为难我，又如何算？”

    越想越气，徐豹再一次把酒碗扔到地上摔碎。左右皆噤若寒蝉，这已经是帮主砸的第三个碗了。

    “冯六儿，你把儿郎散出去——不管花多少钱，越快越好，爷一定要知道那家伙到底是谁？”

    这意思就是，让老头别光顾着傻大个，也给它这个小可爱揉揉肚子。

    那万年吏，一说是这位当在万年县做过小吏，又有一说则是讲这人在顺京城各个府衙都有熟人，罗织了一张好大的人情网格，无论庙堂上刮什么风，都没法动乱他的根基。正所谓，流水的主官，铁打的吏员。而这位万年吏，便是顺京大小吏员中的翘楚，没有之一的那种。”

    赵常微微一笑，“不能。”

    当其步入甬道，徐豹抬眼就看见一个士子挡在自己面前。身着絺衣，体型健硕，不是那赵常又是何人？可还没等他发作，他身边那个宦官蓦地发出一声宛如公鸭似的尖叫。

    迎瑞大使见白雉活蹦乱跳，安然无恙，立马就变了另外一副嘴脸。

    然后，他便径直走到徐豹身前，将白雉转赠向这位相府公子。“徐监，幸不辱命。我将这白雉与你寻来了。不知可还满意？”

    任凭徐豹好说歹说，那群宦官都没有收他的贿赂，铁了心似地要拉他一起背锅。

    “不能够，”老头冷哼了一声，“找不着，最多半柱香，老夫给你小子变出来一只。连只染了毛的雉鸡都弄不到，你也太小看你的契爷了。”

    可他狠话刚撂了一半就戛然而止。

    那人年约五旬，身量矮壮敦实。脸色红，皮肤光，两只眼珠子赛一对琉璃珠又黑又亮，说起话来中气十足。

    正当赵常心生欢喜，习惯性地伸出手想要撸两下的时候，之前那伙计却刚好把店主从后院请到了前堂。www.julangge.com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会打洞。我教你？教什么？你就是随我那二哥，干事情前，早就准备好了章程。”

    “这倒是个妙人。”

    赵常露出微笑，把那只白毛雉鸡丢进徐豹怀里，飒然走出了西市大门。

    ……

    之前被白雉噙着时不明显，可此时，就算离了三四步远，人们也能闻见从那颗小小炒豆上飘过来的浓郁五谷香味。

    “二十年前，咱们顺京城里出了五个奇人，闯下偌大名声。当时，有好事者编出出首歌谣来为那五人传名，有道是:并肩李，万年吏；玉面、真君，狗无敌……”

    “得了，得了。念在那声‘契爷’叫的好听，是口袋里钱不够花，还是遇到什么事情？我就都给你办了。还有，你怎么还穿絺衣？不都考上举人了么，穿绫罗绸缎才配得上这身份。”

    即便他其实并非诚心想买，可能够说出给钱，也足以说明确实是着急拿到白雉。

    听了那人的嘲讽，徐豹也反应过来了，冯六儿刚刚说的话一段一段的，浑然不像个粗鄙之人的言语，倒像是传奇话本里的词句。

    “你懂个屁，”冯六儿顶了那出言讥讽者一句，而后又向徐豹一交手，“这些话都是小人未及冠之前。在勾栏瓦肆、茶楼酒坊闲逛时，东一耳朵西一句话听来的。当时，的确是常常有人拿了这五个奇人的故事说书。您不信，现在去找人询问一番，上了岁数的人多半有所耳闻。

    “你怎么还跟着吃味了。放心，契爷心里拎的清。你是阿兄，他是阿弟。”

    “契爷！”见到来人，赵常脸上霎时露出灿烂笑容，忙不迭地叫了声干爹。

    只是，这根鱼竿的鱼钩处挂着的却不是鱼，而是一只浑身雪白的野鸡。哦，不，是祥瑞！

    见老头逗弄着“锅包肉”心情大好，赵常连忙适时将此次前来的目的和盘托出。

    “你的事情料理清楚了，我的呢？”赵常把白雉提拎到一边，低下头把脸凑到徐豹面前，“我的同学被人用弩箭射伤，这件事怎么算？是送钱赔礼，还是咱们再做过一场？”

    老头正说着话，“锅包肉”喵呜一声就蹿上他的大腿，一翻身就露出自己的肚皮。

    见徐豹面露好奇神色，冯六儿说得更是带劲，眉飞色舞地讲起道听途说来的江湖传说。

    “滚，少跟我来这套。有事契爷，无事五叔，我还不知道你小子的花花肠子。”

    “嗯？”徐豹先是大怒，旋即又起了疑。“你知道什么，给我细细说来听听？”

    那大使愣了一下，不过旋即踅摸过味来，凑向赵常。“小哥，咱家与你商量下，能不能……”

    “义士！把白雉让与我可好，咱家给你一贯钱，不，两贯、三贯也行！”

    登时，连同怀里的橘猫一起，四只锃亮的眼珠子同时斜乜向赵常。

    两刻之后，徐豹和一群垂头丧气的小黄门，步行到了西市的大门前。

    “送，钱，赔，礼。”徐豹咬着后槽牙，把这句话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完。

    “真是气煞我也！”

    原来，钓叟刚刚伸手轻弹了一下鸡嗉子，那白毛雉鸡骤然吃痛，这才张开了嘴巴从钓线上落了下来。钓叟显然早有准备，他捉到这鸟时就在其两腿间绑上了丝绦，刚刚弹完鸡嗉子，马上伸出食指一勾，白雉便倒持于他的手里。

    宦官身无长物，因此最是视钱如命。此刻，为了拿回白雉，这人已经愿意拿命根子去换。

    这突起的变故，倒让徐豹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不过，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嘴里嘟囔着“满意，满意”，随后就想要伸手接过赵常送过来的雉鸡。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谢谢契爷。”赵常知道，这事稳了。

    当年，顺京五奇本来是他第一个出名，可是玉面郎君不愿专美，愣是写出七八册话本、若干首诗词，带着另外那四位奇人一起在这扬名立万……”

    “祥瑞！哎呦喂，我的小祖宗诶！”

    说完之后，他立刻站起来，再次向老头交手鞠躬道:“还请契爷教我该如何处置。”

    据说，之所以会有人为五人扬名，正是因为是五人之中那位‘玉面’有意推波助澜。那个‘玉面’又称为‘玉面郎君’或‘玉面博士’。此人不仅天生长得一副好面皮，肚子里还攒了一大堆学问。而且诗词歌赋无一不通，说学逗唱无一不精，妥妥一位浊世佳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