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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他站起，奉行再看。
张添瘦应声。
“我再检查下伤口，倘若痛了，你且忍忍，莫出声。”她在他耳边柔声低语，“为你的伤，大家都熬了一宿。别把他们吵醒了。”
张添瘦捡起布包递还给她。
一，二，三……
她点点头：“挺好，罗三居士。”
十八——
他身披灰烬，张了张口，发不出声音。
“居士。”
他盘膝坐下，奉行在他身后，替他重新束发。待衣冠整理妥帖，奉行仔细打量，再从腰间取下银香囊替他佩好。
她怕惊醒另外两人，俯身贴到赵结耳边确认：“醒了。”
“既然遇到花夫人，再向前多半会有人烟。”她将殷红布条圈圈缠裹，“再称‘太子殿下’难免横生枝节。”
“先收拾行李。”
烟尘弥漫，遮天蔽日。
“绕行吧。”奉行看向纪舜英，“不过花夫人腿脚不便，途中还要张大哥照顾。”
把新柴填进火堆，火光旺起，她拎起竹筒，趁晨露未晞四处采露。回时陆调羽和逃筝已经睡醒，将口粮在火堆上烤热，各自就水分着吃了。
赵结睁开眼，唇齿微动。
第三天晌午，张添瘦背负烈日赶回，与他一同回到营地的还有名青年女子。
九年前，太子妃纪氏病故，时年不过十八。九年过去，容貌自然会有变化。
她继续道：“毕竟我们都不该出现在这儿。陆调羽化名崔弦，逃筝改叫胡筝，我叫胡善。你呢？还要同行几日，怎么称呼？要不我就叫你——”
陆调羽张牙舞爪：“我再不浇水也会死的。”
纪舜英怀抱花木叩首：“民女花氏，叩见太子殿下。”
女子风尘仆仆，愁眉倦目，低声向张添瘦道了谢，再看向迎上前来的三人。见到逃筝，心有疑惑；望见陆调羽，似惊非惊；看到奉行，目光躲闪。待被引进营地，扫见静躺养伤的赵结，更是跌了怀里布包。
如此勉强度过两日。
鬼使神差，他轻轻回勾指尖，再进一分，便是十指相扣。
奉行恍然大悟，眼前女子容貌，与已故多年的太子原配纪舜英有七八分相似。
她替他抛了金冠玉簪，长发只能用布条绑住，若是居家，如此随意便是闲适自得，可在山林穿行就稍显不便。她从自己发间抽出支木簪，招了招手。
陆调羽瞪大双眼：“我大清早爬山攀树找来的水，你就给浇土里了？”
“痛了？”
天微微亮，晨露在枝叶上铺了一层，偶尔顺着叶子滴落。
她回眼看去。
赵结抬手：“无需多礼。”
女子蜷在张添瘦怀里，远远看去并不起眼。走到近处，众人才发现她的存在。她左手扶靠张添瘦落地，左脚站稳，右脚轻点。是着青衣布鞋，但右脚鞋履不知所踪。右手环抱一只布包，几片焦边的黄叶从封口探出。
两掌交叠，他动了动，手指恰巧落进她指缝间。
她含笑重复：“三缚居士。”
……十七，十八……
细弱的声音从干裂的嘴唇间漫出，惨淡天光铺上眼睑。赵结挣脱梦境钳制，缓缓睁开双眼。眼前是厚厚的枝叶，层层叠叠，足以遮住风雨。
奉行再替赵结检视伤口，确认无恙后，支使陆调羽帮他穿衣。宽袖大摆的朝服不适合在林间穿行，她早早将朝服撕成布条，等赵结换上陆调羽多带的布衣，再帮他绑缠袖口。
“绕行需要多久？”
她轻手轻脚拿来竹筒，指腹抵住筒沿，耐心倾倒许久。筒内残余的两三滴水滚上指腹，她小心翼翼用沾水的指腹抹过赵结干裂的嘴唇。
赵结看她因此苦恼，眼底堆笑，片刻后匆忙收敛，回道：“罗三。”
他再努力张口，攥住双拳，试图声嘶力竭——
“花夫人在山间寻花，遭逢塌方，右腿骨折被困山中，仆从丢下她四散逃命了。我探路时碰到，接骨耽搁了些时间。”张添瘦搀扶纪舜英在旁落座，“前方塌方不稳，还在落石，想要穿行还需再等几日。左侧山体有条小路可以绕行，但有野兽虫蛇出没。请小姐决断。”
一夜过去，好在没有发热，也没有变凉。
营地众人张口结舌。
囊中清水不够润湿泥土，女子抬头：“还……有吗？”
她凑近查看腰侧创口，呼吸扑在赵结腰腹间，赵结拨珠的手轻颤了颤。
“念珠是檀木所制，能够驱蚊避虫。”赵结取下银香囊，“这香囊还是茹悲——胡小姐佩着更好。”
赵结点头。
热息在耳畔，赵结张开眼，轻轻点头。
他不觉轻笑。
是她。
或说，她就是纪舜英。
奉行在旁打量许久，想起位素未谋面的故人，试探问道：“花夫人？”
她在他左腕绑个死结，顺势拨了拨他掌中念珠。
经两日休养，赵结已能活动。
“至多两日，就能绕过塌方抵达官道。”
两袖很快绑缠扎实，裤脚可收拢进长靴，只需在靴筒紧扎两圈。
最终是她摘来树叶，卷成漏斗，将筒内热水灌进他口中。
沙弥穿梭在滚滚浓烟里，不晓方位，不知日夜，只知一味寻找，寻找。
“有没有哪里特别不舒服？”
他怔了怔，转眼看到近旁蜷曲侧卧的身影。
张添瘦拦在陆调羽身前：“公子，见谅。”
不知怎的，赵结耳边突然响起从前的笑语，似乎许久没听她如此称呼。
逃筝递来水囊，其中还有少许清水，足够润喉。
“那就好。”
奉行叮嘱：“山林多虫蛇，记得时时留心。”
赵结缓缓摇头。
“十八颗……”
刹那间，他看到她眼睫微颤，做贼心虚般伸直了手指。
陆调羽在赵结里侧睡着，还没醒。后半夜是逃筝值守，想是见破晓已至，有些松懈，现正在火边打盹儿。
滚滚浓烟缠绕他手腕，他坠进火海，在灰烬中找寻。
三缚，是他的字，也是曾经的号。
“不必。”她重新替他盖紧衣衫，“我们，互不多问。”
女子小心翼翼解开布包，里面是株草木，根茎裹着团干裂的泥土。她打开水囊，想也不想就将清水灌进土里。
终于，他攀上串连结天地乾坤的珠子。
得到回应，她莞尔掀开赵结蔽体衣衫。
自她抵达营地，便时时望向赵结，看模样应是认得。
“不对。还是显眼了些。”
珠如日轮，如满月，他一颗一颗向上攀爬。
先是验过两臂，确认没有出现新的毒虫蚂蟥叮咬痕迹，抹过药的伤口没有恶化。再将手指移至胸口腰腹，胸腹沟壑随呼吸起伏，略显急促。
赵结垂眼看着她双手在自己腕间来回缠绕，屏了屏息。
七，八，九……
他眼中映出暴雨隆隆，如珠，如线。
《孽归》
他曾出家为僧，后在宫中带发修行，称他“居士”再恰当不过。只是心中却似焚起湿柴，闷热呛人。他缩回手臂，掩面轻咳，珠串流苏不住摇晃。
“多谢。”
奉行睁开眼，仍然保持侧卧。待彻底自噩梦中抽离，撑起半身，看到身侧赵结。她揉揉额头，醒了醒神，伸手去探赵结额头颈窝。昨夜约是到子夜时分，赵结身体回暖，她才重新替他涂抹药膏。腰侧创口则用润湿的纱布简单清理后包扎起来。
她揉揉腿脚，起身先将赵结向里挪了挪。再到逃筝身侧，轻手轻脚将其抱回榻边安睡。逃筝睁了睁眼，她用同样温柔的语调低声安抚，哄其继续睡去。
女子缩了缩肩，后退两步。
而此前花满枝曾说，花夫人在东岭山间探访花木。
十八——
她了然一笑，低声道：“别多想。昨天我同他说笑呢。腰侧创口不算深，没再渗血，等晌午换药时再看看。”
“有……水吗？”女子抱着布包开口，嗓音沙哑。
赵结凝眉闭眼，紧咬牙关。
她倾耳去听。
赵结平躺在枝叶遮蔽下，心绪逐渐平静。
四，五，六……
——表哥。
赵结缓缓眨眼，以作回应。
天香苑主人每每现身，皆以繁花遮面。京中无人得见其真容，无人得知其真名。即便奉行，也只知对方姓花，是名已婚妇人，育有一女，名为花满枝。
赵结摇头。
奉行逼近，细看其相貌。蓬头垢面，不施粉黛，乍看难辨真容。但若细梳青丝，净面敷粉，便有几分熟悉。奉行紧盯对方，苦思冥想，一时想不起何时见过。
“我不是。”女子矢口否认，目光不由自主瞟向赵结。
不是错觉，也不是梦，她的左手正托着他的手掌，念珠被锁在当中。
赵结撑 起身道：“纪小姐，别来无恙。”
润湿了嘴唇，赵结回想起昨夜。
那只是句戏言。
“我……”女子怯声道，“可这花再不浇水就会枯死。”
] 等他站起，奉行再看。
张添瘦应声。
“我再检查下伤口，倘若痛了，你且忍忍，莫出声。”她在他耳边柔声低语，“为你的伤，大家都熬了一宿。别把他们吵醒了。”
张添瘦捡起布包递还给她。
一，二，三……
她点点头：“挺好，罗三居士。”
十八——
他身披灰烬，张了张口，发不出声音。
“居士。”
他盘膝坐下，奉行在他身后，替他重新束发。待衣冠整理妥帖，奉行仔细打量，再从腰间取下银香囊替他佩好。
她怕惊醒另外两人，俯身贴到赵结耳边确认：“醒了。”
“既然遇到花夫人，再向前多半会有人烟。”她将殷红布条圈圈缠裹，“再称‘太子殿下’难免横生枝节。”
“先收拾行李。”
烟尘弥漫，遮天蔽日。
“绕行吧。”奉行看向纪舜英，“不过花夫人腿脚不便，途中还要张大哥照顾。”
把新柴填进火堆，火光旺起，她拎起竹筒，趁晨露未晞四处采露。回时陆调羽和逃筝已经睡醒，将口粮在火堆上烤热，各自就水分着吃了。
赵结睁开眼，唇齿微动。
第三天晌午，张添瘦背负烈日赶回，与他一同回到营地的还有名青年女子。
九年前，太子妃纪氏病故，时年不过十八。九年过去，容貌自然会有变化。
她继续道：“毕竟我们都不该出现在这儿。陆调羽化名崔弦，逃筝改叫胡筝，我叫胡善。你呢？还要同行几日，怎么称呼？要不我就叫你——”
陆调羽张牙舞爪：“我再不浇水也会死的。”
纪舜英怀抱花木叩首：“民女花氏，叩见太子殿下。”
女子风尘仆仆，愁眉倦目，低声向张添瘦道了谢，再看向迎上前来的三人。见到逃筝，心有疑惑；望见陆调羽，似惊非惊；看到奉行，目光躲闪。待被引进营地，扫见静躺养伤的赵结，更是跌了怀里布包。
如此勉强度过两日。
鬼使神差，他轻轻回勾指尖，再进一分，便是十指相扣。
奉行恍然大悟，眼前女子容貌，与已故多年的太子原配纪舜英有七八分相似。
她替他抛了金冠玉簪，长发只能用布条绑住，若是居家，如此随意便是闲适自得，可在山林穿行就稍显不便。她从自己发间抽出支木簪，招了招手。
陆调羽瞪大双眼：“我大清早爬山攀树找来的水，你就给浇土里了？”
“痛了？”
天微微亮，晨露在枝叶上铺了一层，偶尔顺着叶子滴落。
她回眼看去。
赵结抬手：“无需多礼。”
女子蜷在张添瘦怀里，远远看去并不起眼。走到近处，众人才发现她的存在。她左手扶靠张添瘦落地，左脚站稳，右脚轻点。是着青衣布鞋，但右脚鞋履不知所踪。右手环抱一只布包，几片焦边的黄叶从封口探出。
两掌交叠，他动了动，手指恰巧落进她指缝间。
她含笑重复：“三缚居士。”
……十七，十八……
细弱的声音从干裂的嘴唇间漫出，惨淡天光铺上眼睑。赵结挣脱梦境钳制，缓缓睁开双眼。眼前是厚厚的枝叶，层层叠叠，足以遮住风雨。
奉行再替赵结检视伤口，确认无恙后，支使陆调羽帮他穿衣。宽袖大摆的朝服不适合在林间穿行，她早早将朝服撕成布条，等赵结换上陆调羽多带的布衣，再帮他绑缠袖口。
“绕行需要多久？”
她轻手轻脚拿来竹筒，指腹抵住筒沿，耐心倾倒许久。筒内残余的两三滴水滚上指腹，她小心翼翼用沾水的指腹抹过赵结干裂的嘴唇。
赵结看她因此苦恼，眼底堆笑，片刻后匆忙收敛，回道：“罗三。”
他再努力张口，攥住双拳，试图声嘶力竭——
“花夫人在山间寻花，遭逢塌方，右腿骨折被困山中，仆从丢下她四散逃命了。我探路时碰到，接骨耽搁了些时间。”张添瘦搀扶纪舜英在旁落座，“前方塌方不稳，还在落石，想要穿行还需再等几日。左侧山体有条小路可以绕行，但有野兽虫蛇出没。请小姐决断。”
一夜过去，好在没有发热，也没有变凉。
营地众人张口结舌。
囊中清水不够润湿泥土，女子抬头：“还……有吗？”
她凑近查看腰侧创口，呼吸扑在赵结腰腹间，赵结拨珠的手轻颤了颤。
“念珠是檀木所制，能够驱蚊避虫。”赵结取下银香囊，“这香囊还是茹悲——胡小姐佩着更好。”
赵结点头。
热息在耳畔，赵结张开眼，轻轻点头。
他不觉轻笑。
是她。
或说，她就是纪舜英。
奉行在旁打量许久，想起位素未谋面的故人，试探问道：“花夫人？”
她在他左腕绑个死结，顺势拨了拨他掌中念珠。
经两日休养，赵结已能活动。
“至多两日，就能绕过塌方抵达官道。”
两袖很快绑缠扎实，裤脚可收拢进长靴，只需在靴筒紧扎两圈。
最终是她摘来树叶，卷成漏斗，将筒内热水灌进他口中。
沙弥穿梭在滚滚浓烟里，不晓方位，不知日夜，只知一味寻找，寻找。
“有没有哪里特别不舒服？”
他怔了怔，转眼看到近旁蜷曲侧卧的身影。
张添瘦拦在陆调羽身前：“公子，见谅。”
不知怎的，赵结耳边突然响起从前的笑语，似乎许久没听她如此称呼。
逃筝递来水囊，其中还有少许清水，足够润喉。
“那就好。”
奉行叮嘱：“山林多虫蛇，记得时时留心。”
赵结缓缓摇头。
“十八颗……”
刹那间，他看到她眼睫微颤，做贼心虚般伸直了手指。
陆调羽在赵结里侧睡着，还没醒。后半夜是逃筝值守，想是见破晓已至，有些松懈，现正在火边打盹儿。
滚滚浓烟缠绕他手腕，他坠进火海，在灰烬中找寻。
三缚，是他的字，也是曾经的号。
“不必。”她重新替他盖紧衣衫，“我们，互不多问。”
女子小心翼翼解开布包，里面是株草木，根茎裹着团干裂的泥土。她打开水囊，想也不想就将清水灌进土里。
终于，他攀上串连结天地乾坤的珠子。
得到回应，她莞尔掀开赵结蔽体衣衫。
自她抵达营地，便时时望向赵结，看模样应是认得。
“不对。还是显眼了些。”
珠如日轮，如满月，他一颗一颗向上攀爬。
先是验过两臂，确认没有出现新的毒虫蚂蟥叮咬痕迹，抹过药的伤口没有恶化。再将手指移至胸口腰腹，胸腹沟壑随呼吸起伏，略显急促。
赵结垂眼看着她双手在自己腕间来回缠绕，屏了屏息。
七，八，九……
他眼中映出暴雨隆隆，如珠，如线。
《孽归》
他曾出家为僧，后在宫中带发修行，称他“居士”再恰当不过。只是心中却似焚起湿柴，闷热呛人。他缩回手臂，掩面轻咳，珠串流苏不住摇晃。
“多谢。”
奉行睁开眼，仍然保持侧卧。待彻底自噩梦中抽离，撑起半身，看到身侧赵结。她揉揉额头，醒了醒神，伸手去探赵结额头颈窝。昨夜约是到子夜时分，赵结身体回暖，她才重新替他涂抹药膏。腰侧创口则用润湿的纱布简单清理后包扎起来。
她揉揉腿脚，起身先将赵结向里挪了挪。再到逃筝身侧，轻手轻脚将其抱回榻边安睡。逃筝睁了睁眼，她用同样温柔的语调低声安抚，哄其继续睡去。
女子缩了缩肩，后退两步。
而此前花满枝曾说，花夫人在东岭山间探访花木。
十八——
她了然一笑，低声道：“别多想。昨天我同他说笑呢。腰侧创口不算深，没再渗血，等晌午换药时再看看。”
“有……水吗？”女子抱着布包开口，嗓音沙哑。
赵结凝眉闭眼，紧咬牙关。
她倾耳去听。
赵结平躺在枝叶遮蔽下，心绪逐渐平静。
四，五，六……
——表哥。
赵结缓缓眨眼，以作回应。
天香苑主人每每现身，皆以繁花遮面。京中无人得见其真容，无人得知其真名。即便奉行，也只知对方姓花，是名已婚妇人，育有一女，名为花满枝。
赵结摇头。
奉行逼近，细看其相貌。蓬头垢面，不施粉黛，乍看难辨真容。但若细梳青丝，净面敷粉，便有几分熟悉。奉行紧盯对方，苦思冥想，一时想不起何时见过。
“我不是。”女子矢口否认，目光不由自主瞟向赵结。
不是错觉，也不是梦，她的左手正托着他的手掌，念珠被锁在当中。
赵结撑 起身道：“纪小姐，别来无恙。”
润湿了嘴唇，赵结回想起昨夜。
那只是句戏言。
“我……”女子怯声道，“可这花再不浇水就会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