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5 章 第 16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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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幼时忍不住因为这样时不时醒来世界大变样的日子发脾气，而师父偏生觉得是他有病，甚至气哭了，不受控制地发过脾气。那夜师父摸着他的额头，在他床边念了一夜经文，虽然那夜只是巧合得没有发生新的变化，但阿杨在半夜朦胧醒来时看见守着他的师父时，心里的确是难言的温情。

    阿杨出门一看，十多个孩子，穿得像个小锦包，在外面七嘴八舌叫他。

    “烨熙哥哥，你家还有火吗？”

    不过阿杨现在再想起这事时，心里却微妙得有些发毛。

    京中过节，处处透着讲究，阿杨却是兴致勃勃，享受年节的仪式。

    不耐放的那些贾敏让人列了单子，佛花、韭黄、生菜、兰芽、勃荷、胡桃、泽州饧……让阿杨到年时再去买，又说到时候若是忘了，便知会她一声，她让人给他们送一份。

    等会要等林府派来帮忙扫除的下人，要清理灶台，阿杨不供神龛，但要去换新的灶王爷画像……要烧的钱纸阿杨昨日去买好了，卖钱纸的大妈还教了阿杨一个“偏方”，让他往灶王爷嘴上贴张甜饼，这样灶王爷就告不了你的状了。

    师父念得熟练，阿杨最初跟着念了两遍之后也渐渐回忆了起来。

    贾敏准备得周全，年时的东西除了钟馗、狻猊、虎头及金彩缕花、春帖幡胜之类的东西，连月晦日制屠苏酒用的绛袋都备好了。

    这是一只习武之人的手。

    阿杨正兴致勃勃地问摊主那鸟型的爆竹是什么花俏，黛玉站在一边陪着他，看着阿杨脸上孩子般纯粹的快乐，笑吟吟看着他，笑容并不是那种无奈的宠溺，而只是单纯的因为看着他的笑而不自觉嘴角上扬。

    师父难得和他一起出门去挑了衣服的样式，用了库里的布匹裁了几身新年的锦装。大相国寺天天开市，阿杨与黛玉去逛时，入目就是一片热闹的红，阿杨便顺势买了新历门神和桃符等物。

    阿杨停好马车，把马牵去喂食，洗过手回来时，正瞧见那嬷嬷在数落师父。

    阿杨当官之后，他过去熟悉的人都不好叫他阿杨了，那些大爷大妈比阿杨自己还操心，怕自己这么叫阿杨会让人觉得阿杨脾气软好说话，在他面前放肆，都改了口叫“杨大人”，只是语气还是过去那般亲昵，就仿佛在叫邻居家那个看着长大的成器的小子。有的揶揄他，偶尔还会唤两声“杨相公”。

    却不知道顾先生这几日兴致勃勃地写了好几对对联，就等着到合适的时候贴上去。

    师父没走多久，阿杨就听见外面传来了孩子的呼声。

    “等一下，我给你们抓把糖去。”阿杨进屋那了个小袋，满满装了一袋子零嘴出去，递给这孩子，叮嘱道:“你们自己分，玩爆竹小心些，离人家屋子远点，也仔细着人，早些回去……”

    他们问的火，也就是这个。

    顾修竹看着阿杨把这个力气大得仿佛是从小在山上被熊养大的丫头当成那种理想中的慈爱长辈，一时怀疑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徒弟是个眼瘸的。

    “烨熙是吗？我叫戴林。”这位夫人浅笑，主动对滞住的阿杨打了招呼，温柔而包容。

    顾修竹在山中住久了，不太注重规整的形式，他采买东西多是路上见到有售，就兴致勃勃买了不少回来，也不知道那些是必须的哪些是新兴的玩意儿，倒不如贾敏准备的周全。

    小年事多，阿杨本以为会忙碌，可实际上，在林府的下人到了之后，他却只能在一边看着了。阿杨不是不想帮忙，毕竟是自己家，但林府的人做事自有章程体系，阿杨在反而碍手碍脚，只能老实坐着。

    阿杨瘪了瘪嘴，还是接过鞭子老老实实去停车。

    最后的余光瞥见师父被那嬷嬷挤开，然后戴林夫人被扶着进了屋。

    小年到了，阿杨醒来时，脑子里还装着贾敏昨日反复的提醒。

    阿杨方才一路上冷静想了想，才想起“戴林”这个名字，大宋第一位女将军，那位把大半辈子都献给边疆的镇国将军。

    嬷嬷点了点头，似是松了口气。

    他把鞭子往阿杨手上一塞，道:“你去把马车赶进去。”

    “哪有人二十四给灶君供酒的？这不让灶王爷闯祸吗！”她一边说着，一边匆匆把酒从供桌上拿了下来。

    顾修竹喝过茶，接过阿杨手上的茶壶，自然地也往嘴里灌了几口，就很快放下。

    “怎么了，阿花？”师父见阿杨一直看着自己，抬起头来含笑问他。

    除了这些，最抢眼的还是爆仗烟花等物，成架放着，各色各式的花样，让人眼花缭乱。

    顾修竹似乎是没瞧见阿杨那样，自顾自下车，撩开马车的帘子，向里面伸出手去。

    拿手的主人把手搭在师父手上意思了一下，但却完全不用借力，自己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那她身边那位，就是官家让皇后赐下照顾她起居的嬷嬷了。

    师父舒展了一下四肢，悠悠哉哉往外走，道:“我出去一趟，祭灶前会回来的。”

    “烨熙哥哥！烨熙哥哥！”

    如此，为送故迎新。

    阿杨念经念得有些口干，站起来给师父倒了杯茶，然后拿着壶往嘴里灌了几口。

    但阿杨已经分不出注意力了，他现在不知道该感慨开封太小还是该心虚拐林姑娘出去玩被抓包，一时忘了说话。

    其实进了腊月之后年节的气氛就一日比一日浓厚，家家户户开始采购年货，个个商铺和街市的摊位竞售各类年时常备的物什。

    “只是……好久不曾念过了。”

    为首的小孩摇了摇头道:“不用了，我们不玩火，就找张没烧尽的纸片点爆竹，那种燃不起火来。”

    “啊、是，我姓杨，取字烨熙。”阿杨对对这种来着长辈的温柔包容有些无措，介绍完后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烧钱纸前才换的。”阿杨老老实实答话。

    黛玉甚至已经有了预感，这个少年不管到了什么年纪，看见这些东西时都会是这样的反应。

    孩子们一边喊着“知道了！”一边快活地又跑走了。

    祭品这些是贾敏昨日就备好让人送来的，所以里面还有酒，二十四日却不能供酒，因为灶王爷要去天庭汇报，不能一张口就是酒味，阿杨那时顺手放在了桌上，一时忘了，哪想得到连累了师父，闭着嘴不敢讲话。

    戴林含笑看着他:“是个好孩子。”

    一只女性的手搭在了师父的手上，这只手保养得并不好，粗糙、长着茧，还有一些细碎的疤痕。

    腊月二十四，交年节，新旧岁交替。

    等林府的下人扫洒完告辞时，天将暗了，师父还没回来，虽然还没到酉时，但阿杨怕误了时辰，准备出门去找师父。

    “啊，我都给忘了，我烧得干净，刚刚都烧尽了，我给你们拿个火折子？”

    马车上又跟下一人，已经过中年，虽是下人的打扮，但气势却不差，像是阿杨在宫中见过的那些嬷嬷。

    “那烨熙哥哥，我们去下一家找了！”为首的小男孩准备作别，被阿杨叫住了。

    后来到了吉时，阿杨就和师父两个人坐在防烧的火盆边烧钱纸，一边烧，一边念着道佛经咒。

    正门是不进马车的，就算阿杨和师父无所谓，马车也过不去门槛儿，只能从其他门进去。

    在和林姑娘去西山玩的那个晚上，阿杨还曾把人家的陶胚戳出一个浅浅的凹痕。

    宋人重节日，更别说是重中之重的年节，贾敏总是担心阿杨一个半大小子遗漏了东西，顾先生又是副随意的样子，早早替阿杨妥帖地备了几份送去。

    才踏出门，就见一辆马车缓缓驶来，停在了了门前，抬眼一看，这车夫居然就是他正准备出门去寻的师父。

    一些人若是讲究些，连纸灰都会妥帖处理好，但多还是在户外烧，纸灰就留在原地，便宜了这些孩子。

    师父不知道是不是由此想到了阿杨小时候，自顾自笑了几声，又看了眼阿杨，嘴角笑意更盛，却没说什么，低下头继续烧纸。

    小孩们却不知道这些，他们只知道“阿杨哥哥”这个称呼不能叫了，就改了口叫“烨熙哥哥”，懵懵懂懂，阿杨说过几次这是官家赐的字，现在熟人都如此唤他之后，那些家长们才不整天揪着家里的小子改口。

    贾府的宝二姑娘，不知道会延往何处的未来，开学后可能会遇到的事情，她曾午夜辗转的种种，在此时都远去了。

    他小时候师父总觉得他脑子有问题，但又查不出病因，也曾把希望寄托于神佛，不拘道佛，指望着能蒙上一个。故而阿杨小时候对这些经文只一听开头，就能将后文脱口而出。

    后来，他也渐渐对世界妥协了。

    林府的人来时也替贾敏带了钱纸来，阿杨和师父过去一直是有多少烧多少，也不知道烧多少量合适，就一直坐在这儿烧，直至烧尽了，火盆的纸灰已经堆成了小山，几乎要落出来了。

    岁月对他仿佛格外眷顾，六十多人人看上去仿佛才步入中年，却又沉淀着一种让人安心的气质。

    嬷嬷把酒拿下来后不放心又问了一句:“灶神像是今日才换的吧？”

    近了年，这些孩子就拿零花钱买爆竹，但是大人们不让他们用火，他们就找人烧过的钱纸里留的那点为染尽的火星点爆竹，大街小巷噼里啪啦，浩浩荡荡。

    从最早的那种红纸包着火药的那种，到双响、连响甚至是二踢脚，还有那些可以在手上放飞的烟花，百余种烟花，看得阿杨一头这就去几乎沉醉了，脸上写满了心动和渴望，就仿佛那时他和黛玉走进那家卖机关玩具店里时一样，他的眼里是被一瞬间点亮的惊喜。

    这人，阿杨却是见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