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雪来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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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托尼皱起了眉，眼前这些一闪而过、不断重复的景色让他没办法有效转移注意，而霍华德的影像也就一遍遍浮现在他脑海中。

    积雪开始覆盖在他的头顶和后背上，这倒是一件好事——港口那些守着船只，并在刚才冲那头熊开枪的家伙，很可能不会第一时间注意到他。

    恨意犹如三月新生树叶的汁液一般苦涩，充斥着他的口腔。

    “扑通”一声，史蒂夫重重跌在了积雪上，肩膀先着地，然后又接连翻滚了好几圈，在雪中越陷越深。他的口鼻立刻被周围的雪淹没。湿漉漉的雪意外地带着沙子般的粗粝，擦伤了他冻僵的脸颊。

    格洛丽亚叫着冲了出去。

    那些喜欢制定华而不实的作战计划，并在地图上反复推演的，多半是些坚信自己有大将之才、能靠这场战争名垂千古的追名逐利之徒。

    托尼曾经想要恨他，但霍华德死后，这份恨意跟愧疚、思念，和托尼不愿承认的爱混合在一起。

    托尼咬住嘴唇.他想不起来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只除了那清晰可闻的语调。

    要么现在冲上去，要么永远躺在这里，假装一切都是死亡之后仅存的幻想。

    很快，格洛丽亚就带着滑雪杖回来了，仿佛叼着战利品。

    他们这些人，靠的往往都是即兴发挥。

    即便是在死后，他也能让托尼心里翻江倒海，不得安宁。

    史蒂夫只是没有料到，自己会骑在熊背上奔袭千里。不过瞧瞧以往那些发生在他身上的事，也许骑熊根本算不上什么。

    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

    史蒂夫深吸一口气。他想起托尼，于是又有了力气，开始朝港口的方向爬去；四肢尽量不离开地面，飞快地匍匐前进。

    我对你很失望，儿子。

    他们果然没有。

    很快，史蒂夫的手指便失去了仅有的些许知觉。狂风使得温度至少下跌了十度，低温像是刀子一样割开他的血肉，不管有多少层衣物阻挡。

    托尼再一次爬了起来。他踩上滑雪板，系紧带子，这次小心翼翼没让自己滑倒。

    然而这感觉太像是被冰冷的海水淹没：无数把冰冷的小刀同时刺中他的每一寸皮肤，看不见的绳索不止捆住了他的四肢，还有他的血管、他的神经、他的灵魂。一切都太冷了，冷到连死亡都仿佛成了解脱。

    不是那个将领养证明藏在暗格里的霍华德，而是托尼自己的父亲。

    “我对你很失望，儿子。”霍华德在他脑海中冷不丁地说道，但语气并不严厉，甚至显得心不在焉。

    对于真正处在前线的指挥官而言，越是详尽的计划，反倒越有可能出纰漏。在突发状况前，纸上谈兵纯属浪费时间。

    然而森林之外就是荒野，也许在雪融的时候会长出野草，但现在就只剩一望无际的雪原。如果从上方俯瞰的话，托尼和格洛丽亚一定就像两道黑色的弧线，迅速划过白色的大地。

    紧接着，那头熊毫不犹豫地抓住机会，把史蒂夫从背上猛地甩了下去，就像耸肩抖掉一片微不足道的树叶。

    身下的雪起码有八十公分那么深，让他觉得自己仿佛是在深渊边缘摇摇欲坠。然而，现实并未留给史蒂夫太多时间犹豫不决。很快，激烈的枪声便缓和下来，最终如同一个高音符号般戛然而止，被狂风吞没。

    史蒂夫压下对托尼的担忧，尽管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他知道孤身一人是什么滋味，就算托尼有格洛丽亚忠心耿耿的陪伴，在这片荒无人烟的原野上，一条狗也并不能让事情变得有多好。

    II.

    风骤然变得更加剧烈，几乎使人无法呼吸。空中已经不再是飞舞着，而是密密麻麻地布满了雪花。

    保护托尼·史塔克不被生吞活剥。

    “托尼，”霍华德对儿子说，眼睛甚至都没有从电视上挪开，“听你妈的话。”

    不、不、不。

    托尼接过滑雪杖，喃喃说道：“走吧，好姑娘，让我们去搞清楚，这条小溪究竟是不是通向港口的。”

    这场白色的暴风雪终究还是追上了他们。

    很失望，霍华德说，我对你很失望，儿子。很失望。

    但他竟然成功了。当熊狂吼着冲出森林的时候，港口外那片灰色的惊涛骇浪取代了延绵起伏的雪地。

    史蒂夫咬紧牙关，终于抬起铅一般沉重的手臂，吃力地从雪中爬出来。

    他怀疑自己要是被甩下去，起码会摔断三根肋骨。运气不好的话，还会沦为熊的盘中餐。要知道，这种事情可不是耸人听闻。

    一直爬到距那头熊葬身之处不远的地方，史蒂夫才停下。这里离船的距离近到他能够清晰地看到，那艘停靠在港口的大船上有两个人

    然而在这冰封的地狱中，死亡可望而不可求。

    同样传来的，还有熊凄厉的吼叫。

    蓦地，短促的枪声接连不断从远处传来，在呼啸的风声中听起来如同玩具枪一般清脆：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不过托尼并没有多少要好到能一起看电影的同学。

    “我说了，”托尼不记得自己当初是否生气了，但依稀记得自己据理力争，“我和同学有约定。”

    然而，就在玛丽亚离开之后，霍华德把目光从电视上移到了托尼身上，说道：“我对你很失望，儿子。”

    又或者托尼大发脾气了，强烈反对、大吵大闹。总之，托尼那次并没跟母亲一起去看歌剧。

    然而，霍华德却又在给神盾局的录像带里留下了那些话，那些他从不曾对托尼说出口的话。

    “我和同学约了看电影。”他当时好像是这么说的。可能扯谎了，可能没有。

    那头熊朝他们冲过来的时候，史蒂夫差不多就是这样：没有计划、没有战术，有的只是一个单薄脆弱却又不可动摇的目标。

    有那么片刻，史蒂夫喉咙里再次充满了带着金属味道的冰冷海水；他的四肢仿佛被冰死死冻住，无法动弹。

    为了把握方向，史蒂夫先后一共用盾牌砸了熊三次。他控制着自己的力气，不想把熊直接砸死。

    然后，突然之间，托尼想起来了。但那其实并不是什么大事。也许是在他去上寄宿学校之前，也许是上了寄宿学校之后的某个假期。一天傍晚的时候，母亲想要出门看歌剧，提出要带托尼一起。托尼拒绝了。

    在森林中沿着小溪蜿蜒向前的时候，托尼就是想着这些。仿佛那些他为了摆脱掉，甚至不惜逃到北极的东西，终究还是在这一刻追上了他。

    他想到这个世界里拒绝和父亲说话的托尼·史塔克。那个蠢货又经历了什么呢？托尼自己是决不会轻易放弃语言的，因为那是他的武器。

    “就像诅咒，”他想，“让我在四分之三的时间里都觉得自己是个精神分裂症患者，剩下四分之一多半则是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托尼蓦地发现，大海竟然就在眼前，而史蒂夫所说的港口和那艘船近在咫尺。

    ——他的滑雪板留在了身后那片荒野上。如果顶着风暴徒步前行，史蒂夫知道，自己最终的结果将会是被大雪活埋。

    托尼这样想着，下意识地加速，但随即意识到这是一个错误——又一个错误，愚蠢的错误。但好在这一次他发现的及时，在彻底失控前就注意到了意外的苗头。

    玛丽亚一定是在这时候说话了，告诉托尼（其实是告诉霍华德）她一个人去也无所谓。

    可是上帝啊，难道他非得和自己的父亲形同仇敌吗？为什么他不能让自己好过一些？

    但史蒂夫的运气还算不错，当他察觉熊在森林里狂奔的大致方向与港口其实相差不远的时候，就意识到自己可以利用这一点。

    尽管晚了几步，但到底还是来了。

    至少在这个世界里，他和霍华德不再有血缘关系了。尽管这并没有什么用。他并不是因为身上的血，才是霍华德的儿子。

    而且暴风雪已经来了，即便尚未黑云压境，但狂风的先头部队也已经就位。整座森林都在怒吼着，准备迎接风雪的考验。

    当然，倒不是说他保全了多少尊严。在前半程路上，史蒂夫几乎光顾着不让自己被颠下去了。熊背上的毛又短又硬，很不好着手，而且那头熊简直像发了狂一样左冲右突。

    真实情况嘛，当然与此截然相反。

    他真希望事情有那么简单。真那么简单就好了。

    他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尽管几乎没法减速。几百码的距离仿佛一晃而过，然后托尼跌跌撞撞冲过冰面，一下扑进了岸边的浅滩里。

    然后他带着格洛丽亚滑了出去，一路沿着小溪前行。这条路和他们之前追踪的方向几乎相背而行，但托尼尽量不让自己去计算二者之间越拉越大的距离。于是他试着放空大脑，结果却不知为何想起了霍华德。

！去拿呀！”

    那时，托尼心里想的是：“我早就对你失望了，老头。”

    霍华德的回答是：“我想你的同学并不是罗马教皇，应该可以忍受你放他鸽子。但你妈妈是你妈妈，你有义务多陪陪她。”

    关键在于，那时客厅里不止有玛丽亚，霍华德也破天荒的在，而且没有喝酒。事实上，他在看新闻，眉头皱的死紧。

    不，并不是一望无际。

    史蒂夫试图挣扎。他的大脑如同被催眠了一般，正缓缓滑进无法动弹的噩梦之中。

    他们不知何时已经到了森林边缘，就再托尼想着另一个托尼的时候，他和格洛丽亚冲过了最后一批扭曲发黑的松树。如果天色更亮的话，托尼一定会发现头顶的穹顶不见了。

    在史蒂夫曾经的世界里——不管是冰冻之前，抑或是冰冻之后——都存在这样一种普遍误解：他，史蒂夫·格兰特·罗杰斯，美国队长，自由哨兵，复仇者先锋，总是胸怀大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