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存与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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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留学生在国内人眼中可能蛮有荣誉感，但对于很多留学的人说，这份荣誉感的代价其实是高昂的学费和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压力实在太大了。”

    那段时期，为了省钱，我换了考试院，也换了一间没有窗户的房间，有意思的是每当我早上打开门，去卫生间洗漱，总会碰到一个高高帅帅的同学，他是山东人，左耳朵上喜欢打一个耳钉，听他说是为了在韩国上学的女朋友才来的韩国，以前在山东的港口客船上当水手，他有一米8的个子，白白瘦瘦帅帅的，大眼睛，闪闪亮的那种，眼睫毛也很长，颧骨很高，每天早上我见到他，他都会对我友善的笑，还总是抿着嘴跟我竖起大拇指，我问他怎么了，他就总是笑，他笑我也笑，然后一起刷牙洗脸。后来我才知道，房子隔音不好，他就住在我对面的隔壁，我每天背书背到天亮他都能听见，这让我有些尴尬。

    不过我每天仍要工作，所以和他们在一起的时间极其有限。

    我还在工厂的流水线上做过流水线工人，有一次是和早前下飞机就在一起的4个同学一起去的。内容是包装纸箱子和给塑料玩具的塑料袋封口，我是站在流水线上的最后一个环节。围着机器的一条传送带，左右站了二十多个人，都是中国人，监工是韩国人，但他并不是一直看着，那一个通宵，只要他出现，就会一顿嚷嚷，他一嚷嚷，我们就默不作声的继续重复模式化的动作，空旷的车间里只能听到机器传动带“哗啦啦”的声音，和前方愈来愈近，不时挑挑拣拣，拿起放下，塑料被挤压的声音，不过他一走，我就会把那里变的温暖起来，一整个晚上过后，我们会一个个的带着黑眼圈和笑脸离开。记不起那是一个怎样的季节，但我知道，那个季节里充满了我的回忆，那是美好而温暖的光。

    “我还......我还做过很多工作......我还在超市搬过货，还做过酒店的门童，我想想啊......我做过墨西哥餐厅的服务员，韩餐厅的服务员，中餐厅的服务员，后厨刷过盘子，做过帮厨，商店里卖过货，跑过传单纸，工地里搬过砖头......”

    去韩国以后我就学会了“记账”，以前并没有这个习惯，也并不知道从哪学来，或许觉得有这个必要吧。记账从在韩国第一天就开始了，“小”到公交费，生活琐碎，“大”到每天的一日三餐，只要有花费，我都会在晚上回忆一遍记录下来，有时甚至会把全身的钱都掏出来摆在桌子上，床上，核算消费情况。三餐是每天最大的开销，我所有的购物几乎都是围绕食物，至于衣服，“东大门早市”买过几次，可以穿很久。去到韩国的第一天晚上和“蒜头”，“眼镜”还有一起下飞机的三个女同学逛了一趟超市，我们以“考试院”为端点，尽量走了一段最远的距离，一路上有说有笑，但目的是熟悉周边环境，出去的时候天没有完全黑，等到天黑了，路灯亮起来，大家又说说笑笑的折返回了考试院就近的超市。

    除了贴传单和酒吧后厨，另一份让我印象深刻的工作是到工地去搬砖，那份工作很费体力，做了整整一天，结果累的休息了三天，看到入不敷出，体力跟不上，于是果断改找其他兼职。这份工作，好像就是和高高帅帅的“大虾”一起去的，我记得那天早上，天还没亮，提前约好的同学就来敲我的门。早上五点左右，只有路灯烁烁放光，路面低低的一团雾气，几乎没有路人，同行的几个留学生一同感受着清晨的凉风，我们几个人话不多，但都是朝着同一个方向——我们在向着首尔的第一缕阳光前进。乘地铁到工地，跟着包工头安排的工作，在拆楼的大部队后面搬砖，捡完整的砖头，钢管子，和一些塑料管，还有一切“有价值”的东西，现在想起来，就像个拾荒者。印象中那里是一个防空洞一样的建筑，一票人早上5点进去到天黑才出来，一整天没见到太阳。里面风土扬沙，全是灰尘，脚踩的地方都是碎裂的白色石头。周围的路稍不小心就会崴到脚，为了不崴脚，我还特意买了“安全鞋”，那种安全鞋的脚趾部分用铁皮包住，用拳头敲一敲会“嘣嘣”直响，作用显而易见，而且非常结实，个头硕大，走起来很稳，就像脚下生了根。可那里不单要小心脚下，整个被白灰和尘土蒙住的环境就会让人本能的倍加警觉，所有人一刻不停的忙，和辛苦的蚂蚁一样面无表情。我身旁总有石块“嘎啦啦”滚落的细碎声，只是抬头又根本分不清哪里会忽然掉下来碎砖头，我只能模糊的看出我附近全是残垣断壁，那里就像经过激烈交火以后，战场上的废墟——机器的轰鸣声，人们的叫嚷声都由远及近，回音很大，也很久，可说得太快，却几乎听不清嚷着什么，只会感到一阵阵的急迫与压力。那些走一步就会扬起一阵沙尘的地面，身后留下的，除了向阿姆斯特朗踩在月球上的脚印，还有不规则滴落在地面的汗水，那是我们不停搬砖，捡石头留下的汗水。庆幸的是那天的划伤并不多，我也没有太深的印象，还换来了一笔不小的收入。我记得我给同行的其他伙伴买了冰棍，那是我去韩国一年多以后，第一次吃冰棍，也是第一次请留学的同学吃冰棍。

    白衣老人看着青年，她嘴角上扬，听完这些已经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或许青年的回忆也让老人陷入了回忆，或许她的孩子也如同这名青年一样在异国痛并快乐着。

    “那你大学期间的学费和生活费都怎么解决的呢？都是自己赚的？”

    青年愣了一下，对老人露出了笑脸，看样子没有原来那么胆怯了，他害羞的低下了头。好像是想掩饰自己羞涩的笑。

    青年的语气开始沉重，他愤愤的说着。

    我每晚要在酒吧后厨工作4到5个小时，这也就意味着我要在水槽前站4到5个小时，有时候，凌晨2点才会回到“考试院”，也就是那个空间狭小的家。在酒吧兼职时有一段期间正好临近期末考，这让我逼不得已从新分配了学习和睡眠的时间。语学院的期末考分为四项——听，说，读，写。为了备考，我会下班以后在屋子里背一晚上课文，这维持了有将近一个月，那段生活很疯狂，一是因为要备考，二是睡不着，即使老师没有要求我也会把一篇文章尽量背下来，这样做的目的其实是为了巩固语言，课本上的内容都是循序渐进，比较简单，背下来的好处在于当老师考“说”这个项目时，基本都是在这个范围以内。而这一背，就会不知不觉到天明，过程其实不累，就当打发时间，因为凌晨三点睡早上又要上课滋味实在不好受，所以不如所幸不睡。

    “不错！你在国外很努力啊。”

    酒吧里的厨师长年纪不大，二十几岁出头，个子不高，单眼皮，两腮微红，矮矮胖胖，胖的没有下巴。他会没有理由的骂人，你听不懂他说什么，他会骂，聊天时候如果问了哪一句他觉得不该问的话，他也会骂。我印象中，他是一个一边笑着，还必须用双眼盯着你的双眼才会骂你“狗崽子”的人。以至于后来，后厨的大一，大二留学生会想尽办法报复他，然后前厅的客人批评饭菜不好，酒吧的主管就会直接找他训话。他缩着脖子，点头就好像捣蒜，而他受了气，又找不到原因，就只能一晚上骂脏话。有几次我刚到酒吧换了工作服，留学生们就互相提醒：“小心啊！厨师长今天晚上心情不好，他会找事！”遗憾的是在我印象中他总是心情不好。

    “留学生的生活其实......”

    老人点点头，似乎还“嗯”了一声。她转过身子来，继续面对着青年。

    ......

    “自己赚一部分，家里也会给汇款。”

    青年停顿了一下，看着正在记笔记专注的白褂老人，她好像是听到了什么有用的信息，圆珠笔尖正在纸上飞快的滑行，留下一行行“草书”。

    后来他也成了经常来我这里做客的伙伴，没事呆在一起，我就忙我自己的事情，他又高高的个子，总是喜欢竖躺在单人床上，两条大长腿支撑在对面的墙上，从坐在就近椅子上的我的角度看好像一只很帅的大虾，他很专注，也很安静，在我屋子里自己和自己玩的可好。

    每到他找事的时候我们就没有夜宵吃，夜宵一般在午夜十二点开始，他总喜欢把年糕和鸡块儿一起炒，加上变态多的辣椒酱，奇怪的是他自己也吃，而我当时正处在青春期，20岁出头，又饿又馋，可吃了，皮肤就会长包，后厨很热，忙起来会用不干净的衣袖擦脸上的汗，导致那段时期皮肤过敏，我很在乎自己的形象，这是对别人和自己的尊重，可那个满脸包的样子，让我心疼了自己好久。

    青年细致而小心的回忆着，好像这些是他珍藏的宝贝，每当拿出来，都会爱不释手，从他的眼睛中，你会看到烁烁的光，那是记忆中的点点光芒，那是他的宝藏。